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她从扫帚上一跃而下,它擦着草皮又飞了一阵,一路抛撒着噼啪菲戈人,当它终于遇到障碍时,最后一批悬吊其上的噼啪菲戈人也被晃了下来。
“拿好你的铁锨!布莱恩·罗伯茨!”蒂凡尼对着中士一声大喊,“要是你敢让它碰着草皮,可别怪我跟你不客气!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来的?谁也不许动手伤人,都听懂了吗?”
最后这一句是说给噼啪菲戈人听的,他们已经包围了那些卫兵,锐利的小剑出了鞘。噼啪菲戈人的双刃剑能有多锋利呢?这么说吧,可能你的腿被砍掉了你都不知道,等到抬腿想走路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腿了。卫兵们的脸上都出现了那种惊惶的表情:他们知道自己应该威武强大,但是此刻又忽然明白,仅仅威武强大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听说过那些传闻,当然了——嗯,白垩地的每个人都听过那些传闻,说的是蒂凡尼·阿奇和她的小……帮手们。不过那毕竟只是些传闻而已,对不对?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可是现在,传闻也许马上就要成真了。
人人都噤若寒蝉,蒂凡尼紧张地吸了几口气,四处看了看,大家也都在看着她。还好,这样僵持总比混战一团要好。
“好吧。”她拿出一副学校老师的口吻,好像刚刚把一班捣蛋鬼学生调教得乖了一点点似的,然后她抽了一下鼻子,一般来说,这意思就是,你们只是表现得还凑合而已,你们给我记好了。然后她又抽了一下鼻子,说:“好,先这样吧。有没有人能跟我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莱恩中士真的像个学生那样举起了手:“我能单独跟你谈谈吗,小姐?”他居然还能说话,蒂凡尼觉得他真够有能耐的,事情一下子到了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地步,他肯定是好不容易才跟上形势的吧。
“好吧,你跟我来吧。”她说着,猛一转身,把卫兵们和菲戈人都吓了一跳,“你们都给我听清楚,我们走开的时候,谁也不许去捣毁别人家的土丘,或者砍掉别人的腿。听明白了吗?喂,我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地上传来一阵嘟嘟囔囔:“明白。”“哦,好的。”可是她一低头,又看到一张倔强的小脸。那是罗伯,他气得直哆嗦,正蹲伏着,随时准备跳起来杀敌。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罗伯·无名氏?”
他怒视着蒂凡尼,眼里都快冒火了:“你这话我没法听,女主人,就算你是我们的巫婆也不行!我的珍妮呢?其他人呢?这些浑蛋是带着剑来的!他们刚才要干什么?告诉我!”
“听我说,罗伯……”蒂凡尼刚说了这么几个字,就住口了。因为她看到罗伯忽然泪流满面,还狂乱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他脑子里不能自已地想象着各种可怕的画面。哎呀,搞不好还是要打起来啊,蒂凡尼着急地想着。
“罗伯·无名氏!我是你们丘陵地的女巫,我命令你,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你杀害这些人!听明白了吗?”
“哐”的一声,一个卫兵一头昏倒在了地上。这个蒂凡尼居然能跟这些噼啪菲戈人说话!而且说的还是什么杀不杀的!这真是让卫兵们听着不习惯。在他们的生活中,最刺激的场合也不过就是圈养的猪跑出来、冲进菜园而已。
罗伯犹豫了,他的头脑飞速运转着,回味着蒂凡尼的命令。没错,她这么说,并不是让他立刻大开杀戒,但是听她的意思,好像他不久就能杀个痛快了。想到这些,他情绪又好了起来,忘掉了脑海里那些可怕的画面。这就宛如用蛛丝织了一根带子,拴住了一头饿犬。但是至少这样可以为蒂凡尼赢得一些时间。
“你仔细看看,土丘还好好的。”蒂凡尼说,“所以说,不管人家卫兵想干什么,都只还是想想而已。”她转脸对着布莱恩中士(他的脸已经白了)说,“布莱恩,你要是还想保全你这些部下,就赶快让他们放下武器。你们能不能活命,全看一个噼啪菲戈人守不守信用了,他现在因为恐惧,精神状态可不是太稳定。你抓紧时间啊!”
他照着她的吩咐做了,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卫兵们呢——他们打心眼儿里相信自己应该放下武器,所以很乐于听从自己上级的命令——手颤抖着,把武器扔到了地上。有个卫兵甚至按照惯例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样子。蒂凡尼把中士拉到旁边一点,离开那些虎视眈眈的噼啪菲戈人,小声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傻瓜蛋?”
“我们是奉男爵之命来的,蒂凡尼。”
“男爵?可是男爵他——”
“活着呢,小姐。他从城里回来已经三个小时了。我听说他是连夜赶回来的。大家都在议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我们……我们,呃,我们奉命到此,是来找那个女孩的,就是你送给菲戈人的那个。对不起了,蒂凡尼。”
“我送给菲戈人那个?我送给?”
“那可不是我说的,蒂凡尼。”中士说着,后退了几步,“可是,呃,你难免会听到一些传闻,而且我觉得,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对吧?”
传闻,蒂凡尼想,哦,对哦,从前有一个邪恶的老巫婆……“你觉得那些传闻说得没错,是吗?我倒要问问,我是已经声名狼藉了,还是仅仅口碑受了点损害呢?”
中士不安地动了动,坐下了:“那个,我只是个卫兵,对不?年轻的男爵跟我下了命令,对不?我就得遵守命令。这有错吗?”
“他可以在城堡那边说了算,可是到了山坡这里,凡事就要听我的。你往那边看,对,就是那边!你看见什么了?”
中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开始发白了。草地上,一只铸铁车轮,还有一个带着短烟囱的铁炉子清晰可辨,一群绵羊围在四周,像平时一样开心地啃着草。他惊得跳了起来,好像刚刚不小心坐到了蚂蚁窝上一样。
“这就对了。”蒂凡尼比较满意地说,“那是阿奇奶奶的墓。还记得她吧?人们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还好他们没有给她瞎编什么不好的传闻!你们还想在这里铲草皮吗?奶奶不从地底下站起来咬你们的屁股才怪呢!马上带着你的人下山,这边的事我来摆平,明白吗?我可不想再有谁提心吊胆了。”
中士点了点头。他没有别的选择。
卫兵们下山了,拖着他们那个昏倒的同伴。表面上说是掉头走开,实际上他们好像是转身逃开,只不过他们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这个神态太明显。蒂凡尼在罗伯身边跪下来,压低了声音:“听着,罗伯,我知道你们有秘密通道。”
“是哪个讨厌鬼告诉你的?”
“我是这片丘陵地的巫婆,罗伯。”蒂凡尼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通道的存在,不是很正常吗?你们是噼啪菲戈人,没有哪个噼啪菲戈人会在只有一个出口的家里呼呼大睡吧?”
此时的罗伯已经有点镇定下来了:“哦,是的。你说得没错。”
“那我能不能请你走一趟秘密通道,把安珀带出来呢?不会有人动你们的土丘的。”
犹豫片刻之后,罗伯冲进了入口,不见了。他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蒂凡尼抓紧这段时间把中士叫了回来,帮她捡拾卫兵们扔掉的武器——罗伯再度露面的时候,身边跟着很多别的噼啪菲戈人,还有凯尔达,以及安珀——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在阳光下不安地眨着眼睛,说了一声:“哦,天啊天啊!”
蒂凡尼知道自己是在假笑,她说:“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安珀。”唉,至少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说什么“你觉得这样很好吧?”一类的话,蒂凡尼在心里对自己说。
安珀不高兴地瞪着蒂凡尼。“你别想把我送回那个地方去,”她说,“你还是哪儿凉快就上哪儿歇着去吧。”
你这么说,我不怪你,蒂凡尼想,不过我现在多少也算个大人了,我就必须说点大人才会说的蠢话……
“你毕竟有爸爸妈妈呀,安珀,我相信他们肯定会想你的。”
安珀那样蔑视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心里一阵刺痛。
“哦,是啊,要是那个老浑蛋想打我却没打中,他肯定会想着再来一拳的!”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帮他改掉那些坏习惯。”蒂凡尼自告奋勇地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烦的。可是农夫派迪为了那束荨麻,手指都被扎肿了的样子,好像总在她眼前浮现。
这一次听到她的话,安珀干脆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小姐。可是珍妮跟我说,你是个聪明人。”
威得韦克斯奶奶有一次是怎么说的来着?“当你把‘人’当成东西来看待的时候,罪恶就开始了。”现在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有一种东西叫父亲,有一种东西叫母亲,有一种东西叫女儿,有一种东西叫小屋,然后你对自己说,如果你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到一起,就能组成一个幸福的家,那你就是在好心办坏事了。
表面上,蒂凡尼大声说:“好,这样吧,安珀,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见见男爵,让他知道你是安全的。再然后,你愿意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行吗?我说话算话。”
蒂凡尼感到有谁碰了碰她的靴子。她低下头,看到了凯尔达忧虑的小脸。“我能跟你谈谈吗?”珍妮问。在她身边,安珀蹲了下来,拉起了她的另一只手。
然后珍妮又说话了。只是,与其说那是说话,还不如说那是吟唱。可是谁的歌声能停留在空中,让新唱出来的音符缠绕在旧有的音符之上呢?又有什么样的东西,一旦被唱出来就好像是有生命的,还能反过来对着你歌唱它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