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在警署里,情况也发生了变化。有个守卫走了过来,怪不好意思地把一大盘熟牛肉和酸黄瓜递给了普劳斯特太太,另外还有一瓶葡萄酒、两只酒杯。他不放心地看了看蒂凡尼,然后对普劳斯特太太耳语了些什么。普劳斯特太太一眨眼就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包来,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她走回来,再一次坐在了草堆上。
“我看他还挺懂事的,还知道先把酒瓶子打开,让酒透透气。”她说着,瞧见蒂凡尼好奇的眼光,就又解释说,“霍普金斯警员的健康出了点小问题,他不想让他妈妈发现,我就帮他配了一种很有效的药膏。我跟他当然是不收费的。有来有往,投桃报李嘛。我指望霍普金斯警员帮忙的事还多着呢。”
蒂凡尼以前从没喝过葡萄酒。她家里只有淡啤酒和苹果酒,它们的酒精浓度都很低,刚够杀灭酒里那些看不见的有害微生物,却不足以让人醉倒,最多只能让你稍稍头脑发昏罢了。
“嗯,”她说,“我从没想过监狱里会是这样的!”
“监狱?我跟你说过了,好姑娘,这地方不是监狱!要是你想知道真正的监狱是什么样,就去我们安卡·摩波的丹迪监狱看看吧!那可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在这儿,守卫不会往你饭菜里吐口水——至少不会当着你的面吐——他肯定也不敢往我的饭里吐,这点你可以放心。丹迪监狱里,条件可就艰苦多了。关在那里面的人,不管做什么都特别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害得自己再被关进去一次。这几年,那里面的卫生状况好了一点,不是每个被关进去的人都会被装在松木棺材里抬出来了,可是如果用心去听,你还是能听到狱墙无声的哀号——我就能听到。”她“咔嗒”一声打开了自己的鼻烟盒,“比那种哀号更让人受不了的,是第四区的金丝雀叫声。那一区关押的都是他们不敢吊死的重罪犯人。他们把每个犯人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给他养一只金丝雀作伴。”说到这里,普劳斯特太太吸了一撮鼻烟,她吸得那么快,发出的声音那么响,鼻烟没从她耳朵里跑出来,蒂凡尼都觉得奇怪。
鼻烟盒盖“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这些犯人,我跟你说,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杀人犯——真的不是,他们要么是把杀人当嗜好,要么是为了什么信仰而杀人,要么就是除了杀人没有别的事可做,或者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可以去杀人。他们的罪行,远远不止于把人杀掉,他们的受害者都只是在饱受摧残之后难逃一死罢了。我看你的牛肉还一口都没吃……哦,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普劳斯特太太停顿了一下,餐刀上挑着一大片熟牛肉接着说,“不过很搞笑,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罪犯对他们的金丝雀倒是照顾有加,金丝雀死掉的时候,他们还会哭。狱警说那都是鳄鱼的眼泪。他们说,听到那些罪犯哭,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不过这种事情我也说不清。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帮狱警跑腿办事,我会看着那些沉重的牢门,听那些小鸟歌唱。然后我就不免会想,好人和坏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这些这么坏的人,都没有刽子手敢对他们执行绞刑,就连我爸爸那样的刽子手都不敢,他可是出了名的厉害,他能让一个犯人离开牢房七又四分之一秒之后就死翘翘。因为所有的刽子手都怕这些坏人被绞死以后会从邪恶的地狱之火那里逃回来,展开无情的报复。”普劳斯特太太又停住了,身上直哆嗦,好像想把那些记忆抖掉,“大城市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小姑娘,不像你们乡下那么无忧无虑。”
蒂凡尼不太喜欢又被人称作“小姑娘”,不过称呼这件事还并不是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无忧无虑?”她反问,“前些天我还把一个上吊的人从房梁上解下来呢,那可不能叫‘无忧无虑’。”然后她把农夫派迪和安珀的事跟普劳斯特太太全讲了一遍,还讲到了那一束荨麻。
“是你爸爸给你讲了那些打人的事?”普劳斯特太太说,“唉,迟早的。这些人啊。”
饭菜的味道还算不错,葡萄酒也出乎意料地好,地上铺的稻草也比预期的要干净很多。这是漫长的一天,如以往每一个漫长的日子一样。“我说,”蒂凡尼说,“咱们能不能睡一会儿?我爸爸总是说,睡上一觉,早晨醒来事情就会好很多。”
片刻的沉寂过后,普劳斯特太太说:“根据我的经验,事实会证明你爸爸是错的。”
蒂凡尼不管这些了,她任凭层层倦意把自己裹紧。她梦到了在黑暗中歌唱的金丝雀。可能都是她想象的吧,但是她觉得有一瞬间她是醒来了,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老妇人正在望着她。那肯定不是普劳斯特太太——普劳斯特太太正在一旁睡着,呼噜打得震天响。那个模糊的人影一闪,然后就不见了。蒂凡尼再一次想起了那句话:世界上充满了各种迹象和征兆,但你只会注意那些你乐意看到的。
第八章?国王的脖子
拘留室的门“吱嘎”一响,蒂凡尼也跟着醒了。她坐了起来,往四周看去。普劳斯特太太还在睡着,呼噜打得那么厉害,鼻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更正一下:应该说是普劳斯特太太看样子还在熟睡。蒂凡尼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老太太,但又多少对她有点戒备,她值得信赖吗?有时候蒂凡尼觉得,这个老太太……简直能把她的心思看透。
“我看不透别人的心思。”普劳斯特太太说着,翻了个身。
“普劳斯特太太!”
普劳斯特太太坐了起来,把身上的草叶摘掉。“我确实看不透别人的心思。”她说着,把草叶轻轻弹到地上,“当然了,我有一些察言观色的能力,但那谈不上是魔法,只能说是我的感受力特别敏锐罢了,这点请你务必记清楚。对了,该吃早饭了,但愿他们能给咱们准备点热饭。”
“这个没问题——想要点什么?我们去帮你们拿。”
她们抬起头,看到噼啪菲戈人正坐在房梁上快乐地晃着腿。
蒂凡尼叹了一口气:“我要是问问你们昨晚都干了些什么,你们会跟我说真话吗?”
“当然会啦,我以噼啪菲戈人的荣誉起誓。”罗伯说着,把手按在他觉得是心脏的位置上。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普劳斯特太太说着站了起来。
蒂凡尼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唉,哪有这么简单。”她抬头望着房梁说,“罗伯,你刚才对我说的是真话吗?我现在以你们丘陵地区女巫的名义问你这个问题。”
“哦,当然是真的。”
“你刚刚说的这句话也是真的?”
“哦,是的。”
“刚刚又说的也是真的?”
“哦,是的。”
“刚刚说完的也是真的?”
“哦……嗯……只有一点点掺假而已,你看,根本算不上谎言,只不过有那么一点点东西,是你最好不要知道的。”
蒂凡尼转向普劳斯特太太,看到对方正在咧着嘴笑。
“你瞧,噼啪菲戈人觉得真相太宝贵了,所以他们总要把它藏着掖着。”她很抱歉地说。
“啊,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普劳斯特太太心领神会地说,然后,她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忘情了,又赶快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要是我有那份心思的话。”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快速接近了门口。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守卫,他面对着普劳斯特太太,很有礼貌地碰了碰自己的头盔,又对蒂凡尼点点头。
“早上好,女士们!我是哈德克警员,我奉命来通知你们,你们已经被释放了,给你们的处分仅仅是一个警告。”他说,“只不过,我必须承认,据我所知,大家都不太清楚应该警告你们些什么。所以,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会当作自己是受到了泛泛的警告,就是那种广义上的、没有明确指向的警告,并且以此为戒。我这么说绝对无意冒犯你们,这一点可以肯定。”他咳嗽了两声,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普劳斯特太太,接着说,“我们的维姆斯指挥官还让我通知你们,那些被称为噼啪菲戈人的捣乱分子,也必须在日落之前离开这座城市。”
房梁上传来了菲戈人不满的呼声。这些噼啪菲戈人,蒂凡尼想,除了会偷东西、能喝酒,也非常擅长喊冤叫屈。
“哦,要是我们也长得又高又大,你们就不敢这么为难我们了!”
“根本没有我们什么事!是一个彪形大汉干了坏事然后又跑了!”
“我当时都不在场的!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也不在!”
还有诸如此类的其他花言巧语,你可以想象到。
蒂凡尼用她的白铁皮盘子在铁栅栏上猛敲,才让他们安静下来。然后她说:“不好意思,哈德克警员。他们在酒馆搞了破坏,我相信他们都很悔恨——”她刚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被他一挥手制止了。
“要是你肯听听我的建议,小姐,你最好悄悄走人,跟谁都再别提什么酒馆的事了。”
“可是……大家都知道,是他们捣毁了‘国王头’酒馆,然后——”
警员打断了她的话。“今天一早我从‘国王头’那边路过。”他说,“很显然它没有被捣毁。好多人都在那儿围观,人人都想看看它。据我所见,‘国王头’基本上还是它平时那个样子,要说变化嘛,只有那么一点点,那就是它前后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