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日本小兵跑来。
日本小兵:(日语) 报告!又有一个美国教堂的人来了,在水塘边打水!怎么办?
军曹:(日语)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荷塘边 日/外
法比把一桶水倒进汽油桶,水已经打满,从汽油桶的口子里溢出来。法比将汽油桶的盖子往口子上拧。
荷塘边的残墙后 日/外
日本小兵从步枪的准星上看着法比的一举一动:他把汽油桶的盖子旋上去,使劲拧紧。
然后他又到水塘边,舀起一桶水,把头探进水桶,以双手捧起水往头上脸上浇。
荷塘边 日/外
法比多日没有好好漱洗,这时用水显得很阔气,敞开来尽他挥霍。他捧起一捧捧水,把脸和头扎进去,痛快淋漓地洗涤,发出动物般的“呼噜噜”声响。然后他又捧起水来,一遍遍地漱口,清理喉咙。
他把水吐在地上,似乎要引吭高歌了。
荷塘边的残墙后 日/外
日本小兵的眼睛从枪后面移开,看法比戏水看呆了。
他看着法比用铁桶舀起满满一桶水,放在三轮车的车厢里,呆呆地目送他骑上三轮车,十分吃力地蹬车远去……
日本小兵如同醒了似的,唰一下站起来,端起枪,追着法比跑去。
南京小巷 日/外
法比蹬车穿街走巷,越来越吃力,几乎蹬不动了。
听见后面一声吼叫,回过头,见一个年轻的日本兵端着枪对准他。
法比的腿脚马上力大无比,蹬着车就跑。
枪响了。
法比埋下头,腰弓得像只大虾米,飞快地蹬着脚踏板。
枪在他左右的墙壁上打出洞眼来……
枪弹打在一个水桶上,水从弹孔里喷出一股喷泉。
他的三轮车一拐弯,突然看到一只绣花鞋和一只血淋淋的脚,他一咬牙从那穿鞋的和血淋淋的脚上压过去。
枪声仍然追在他身后……
南京街道 日/外
枪声似乎远了。
法比仍然不敢回头,龇牙咧嘴地闷头蹬车。
法比的脸: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法比的脚:奋力蹬着脚踏板,似乎每蹬一下都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回过头,看见弹孔冒出的喷泉,急促地思考了一下,跳下车,咬着自己的袖口一扯,扯下一根布条。他攀上车厢,将布条往弹孔里堵塞,一面堵塞漏洞一面紧张地朝巷子口望去。
那个日本小兵突然从巷口跑出来,现在他跟法比的距离只有十来步远。他将步枪架在肩膀上。
法比跳下车厢,骑到车座上,蹬车就跑。
特写:日本小兵的手指在扳机上稳稳一扣。
只听咔嗒一声——枪膛是空的,子弹打完了。
日本小兵挺起刺刀跑步追来。
法比玩命蹬车。
前面是一个上坡,法比一脚蹬空了脚踏板,三轮车倒退回去……
眼看小兵就要追上法比了。
法比再次发力,拼出吃奶的力气将车蹬上坡顶,然后车顺着下坡飞一样冲下……
已经在下坡的法比回过头,看着那个日本小兵站在坡顶:下斜的阳光中,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身体幼树一般年轻……
教堂/院子 日/外
法比的嘴巴吸了一下橡皮管的一头,水从汽油桶里流入一个铁皮桶。
陈乔治拎起装满水的铁皮桶冲进厨房。
教堂/厨房 日/内
大锅的锅盖揭开,一蓬白色热气猛地腾起,露出下面沸腾的水。
大锅前面搁着一个个大碗、茶缸、杯子……
女学生们端着杯子、缸子、饭碗贪婪地饮水,像是饮用琼浆玉液……
教堂/院子 日/外
女人们嘻嘻哈哈地每人端着一茶缸热水,来到屋檐下,用手绢、头巾沾上水,擦洗着脸颊、耳后……玉墨甚至解开了领口的纽襻,用潮湿的手绢擦着脖颈下的一片胸脯。
教堂/大厅二楼 日/内
法比站在一个朝着院子的窗口,看着玉墨的胸口,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脯,她不知道有人在欣赏她,十分自若地享受着热水触碰皮肤的感觉,眼睛里的神色是沉迷的。
法比的眼睛也是沉迷的。这是他为她夺取的水,那样的风险和艰辛,能换取她此刻的这点可怜的享受,他有多欣慰,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这点水比钻石还昂贵。
法比感动在自己的壮举和自己无言的情感表白中。
教堂/院子 日/外
玉墨看见一双黑皮靴走过来,抬起头。戴涛端着一缸子水,微笑地看着她。
她也以微笑作答。戴涛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缸子里的水倒进她的缸子。
玉墨感激地看他一眼,被热水刚擦过的脸颊上升起两团粉红。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教堂大厅二楼的一个窗子后面站着的法比。
教堂/大厅/二楼 日/内
法比的脸色阴沉下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戴涛和玉墨。
教堂/院子 日/外
玉墨看着戴涛,视线逐渐移到他左肩的一片干了的血迹上。
教堂/地窖/帘子内侧 日/内
玉墨把一个杯子递给浦生。
玉墨:再喝两口,酒能止疼,多喝点儿保证你好过些。
浦生信赖地看着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酒。
戴涛:别喝醉了!
玉墨:醉了更好,身上心里都不晓得疼了。
戴涛为玉墨的这句话心里一抖,眼帘垂下。
浦生躺回铺上,玉墨用一把精巧无比的小剪子剪开浦生缠在腹部被血浆住的绷带。
戴涛把一支蜡烛端起,给玉墨照亮。
浦生压抑地哼了一声,戴涛掏出一块手绢,放在浦生嘴里。
戴涛:咬住。咬紧。
玉墨:(安慰浦生) 伤口好点了。
她看着浦生皱眉挤眼,扭脸向帘子那边。
玉墨:豆蔻!豆蔻!
豆蔻:(画外音) 哎!
玉墨:弹个曲子听听!
少顷,帘子那边传来手指在琵琶弦上拨弄的一串音符。
教堂/地窖/帘子外侧 日/内
豆蔻弹了一段旋律,皱起眉头:难听死了,才三根弦!
玉墨:(画外音) 你唱嘛,唱起来就不觉得少根弦了。
豆蔻把帘子撩起一点,开始以她童音未退的嗓子哼唱起一支评弹调,调子优美缠绵,玉墨也跟着她轻轻哼哼起来。
从她的视角,就着朦胧的烛光,只见不断被扔出浸透血的棉花和纱布。她把脸转开了。
教堂/地窖/帘子内侧 日/内
玉墨:(问浦生) 好听吗?
浦生:好听。
玉墨:豆蔻,打起精神来唱!
豆蔻的声音高起来。
李全有也龇牙咧嘴、直抽冷气地给自己腿换药。
李全有:玉墨小姐什么时候学的看护?
玉墨:就叫我赵玉墨吧。
李全有:哎,那咋个行?
玉墨:我们这种人,听见人家叫小姐,就跟听了骂我们的话似的。就叫我赵玉墨,这名字不是花名,是我亲生父亲给我取的。
戴涛掏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拿出最后一支烟,把它揪成两半,都衔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把半根递给李全有:等打完仗了,你去哪里?
玉墨:(消沉地) 我们这种人,能去哪里?签了卖身契的。
戴涛看了她一眼。
玉墨给浦生盖好铺盖,挺了挺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对戴涛) 轮到你了。
戴涛:什么轮到我了?
玉墨:看护赵玉墨给你换药啊。
戴涛:(一下子很窘迫) 我……我就算了,我自己来……
玉墨:快点。军队里没有女看护?
戴涛磨蹭着,脱下呢子军装,欲脱下半个肩膀都染了血的衬衣,脱了一半又停住了。
玉墨:脱呀!
李全有:(坏笑起来) 戴少校还没娶婆娘,看他脸都红到脊梁了!
戴涛踢了李全有一脚。玉墨也有些害羞似的,调开目光。
戴涛:我脱不下来,让血给粘住了。
玉墨看着他,凑近他,跪坐在他身边,一点点替他脱着衬衣,她的手动一动,眼睛就观察一下他的脸,而他只是默默抽烟,烟头上余着一大截烟灰。
玉墨咬住嘴唇,把最后一点跟伤口粘连的衬衫剪开了。
烟头上的烟灰扑簌簌地落下。
教堂/院子 傍晚/外
从地窖的透气孔传出琵琶弹奏和歌唱。
几个女学生趴在透气孔上往地窖里张望。
书娟一个人顺着厨房的墙壁往后面绕去,发现了那个用砖头堵住的扁形透气孔——法比曾经发现和制造的窥视孔。
她跪坐在地上,从扁形洞口看去,见帘子被掀起,男女两界已经成为一体。
玉墨和玉笙在跳伦巴,红绫一人扭动着,扭到李全有面前,挑逗地用胯骨撞他,李发出知情识趣的笑声来。
其他人围在四周观看,一面喝彩。
教堂/地窖 傍晚/内
烛光摇曳,琵琶和箫声奏出《夜来香》。
玉墨跳得如醉如痴,她边跳边向戴涛看去。
戴涛看她看得如醉如痴。
浦生坐在小妹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不时回头看看似乎在沉睡的小妹。
豆蔻注意到浦生,把琵琶交给身边的春池,春池接着弹奏下去。豆蔻起身来到浦生身边,坐下来,对浦生甜甜地一笑。
豆蔻:(指着跳舞的人们) 阿好看?
浦生:(傻乎乎地) 好看。
豆蔻:要我看啊,除了我玉墨姐姐,都跳得丑死了!
浦生不发表言论,只是看着豆蔻。
豆蔻:你多大?
浦生:开年虚岁十七。
豆蔻等了一会儿,嗔怒地笑了。
豆蔻:你也不问问我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