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明:带走她们全体,太难了,那个日本大佐说不定连带走你一个人都不答应。
书娟:那你就只能给我的同学看成是汉奸。
孟繁明:能不能……我带走几个人……比如说,平常和你最要好的几个同学,你给我名字,我去试试看……
可以看出,书娟心乱了,这种挑选的权力似乎过分沉重。
孟繁明:要不,先带走几个,成功了之后,我再进一步跟日本人通融,回来带走剩下的那些……总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相信我,就是把家里的家底都卖空,也会把你们所有人带走。
书娟:(眼睛里流露出亲切和温暖) 那好,能不能先把苏菲、刘安娜,还有……嗯,王珍珍、朱玛丽带走?
孟繁明:那你自己呢?
书娟:我最后走。
孟繁明:书娟!……
书娟:爸爸,再见。
她像公主结束了接见一样,往梯子上攀登。
孟繁明:(掏出那盒巧克力) 书娟!
书娟低下头,看父亲手里的糖盒子,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教堂/院子 日/外
孟繁明满腹心事地穿过院子,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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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褥子、衣服的红绫和豆蔻看见他。
红绫:(小声对豆蔻) 快去叫玉墨来。
红绫小跑着追上孟繁明,两手把他的眼睛蒙住。孟繁明大吃一惊。
孟繁明:谁?!
红绫咯咯笑着,把他的身体掉转了一个方向,朝厨房方向走去。孟繁明企图掰开红绫的手,红绫躲闪着,让他一再失败。
孟繁明:……干什么?!
玉墨被豆蔻拉出来,一见孟繁明,愣住了,然后扭头就往回走。
红绫存心把自己的手指头松开一些,让孟能从她手缝里看到玉墨的身影。然后推着孟进了厨房。
教堂/厨房 日/内
玉墨正要从厨房后门出去,孟繁明进来了。红绫抢先一步,冲上去把后门关上,并以脊背抵住门。
孟繁明:你怎么在这儿?
玉墨:(平淡地) 你还好吧?
孟繁明:我……我一直担心你,南京死人都堆成山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全……
玉墨:谢谢。红绫,把门打开。两个人没那个意思了,你关着他们也不是那回事。生人能相处成熟人,熟人也能处成生人;熟人变成生人了,就比生人还陌生。(她云淡风轻地一笑) 是吧,先生?
她转身走到厨房后门。
红绫瞪着她,她也瞪着红绫。
玉墨:红绫,你不是一直想找个体面人吗?(她下巴一挑,指着身后的孟) 这位先生还算体面,不如我给你拉个皮条。
孟繁明痛心地忍着。
玉墨使劲一扽红绫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然后拉开后门。
孟繁明:玉墨!
玉墨千娇百媚地回过身,迷死人不偿命地看着他。
玉墨:头我给你们接上了,你们自己往下走吧。
她一摔门出去了。
红绫:(嗔怒地咬牙切齿) 你个呆子!
孟繁明叹了一口气,转身从厨房前门出去。
红绫:唉……
她也追出去。
教堂/前院 日/外
红绫追着孟繁明出来:你怎么走了呢?女人不发怨什么东西发怨?就好比孩子不哭什么时候哭啊!你要去哄啊!……
孟繁明苦笑一下,继续往大门口走。他一只手拉住门闩,回过头:帮我照看她吧。我会重谢你的。
红绫:(妖冶地) 怎么重谢呀?把我带到上海,还是带到武汉?实在不行香港也将就。
孟繁明:这我办不到。
红绫:你我交情够了,你就能办到。
孟繁明:再见。
红绫:交情嘛,一夜间就能处出来。(妖媚地一笑) 一夜你就晓得,我比玉墨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肯跟你走,我肯。带我走吧。带我出了南京,你不要我了,我保证不麻烦你……
孟繁明轻轻鞠躬,有礼有节地跨出门槛。
红绫:(哭笑不得地自语) 活呆子!
教堂/厨房后门 日/外
玉墨在削土豆。红绫从厨房后门出来,看了一眼平心静气的玉墨。乔治端起削好的土豆进了厨房。
红绫:(小声地) 我看他对你还蛮有心的。你看,城都破了,街上的人死的比活的多,他还到处跑着找你。
玉墨不动声色地削土豆。
玉墨:他有心,我无意。我们这种女人,最好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背过脸就忘了,自己心里少受点苦。
红绫:满城都是杀人放火的日本兵,枪声不断,他还能自由自在地来去,肯定有点来头。就算你心里没他了,求他帮个忙,把我们带出南京,带到上海、汉口,不行带到苏北、皖南的山里,先躲过大兵,说不定他办得到。
玉墨:他办得到办不到,和我不相干。我不想沾他的光。日本人到处杀人,见了男人就当中国军人抓起来枪毙,怎么他就能出行自如,还打扮得溜光水滑的?这个光你敢沾吗?我是不敢沾。
红绫:我晓得你们俩当时怎么对上眼了!
玉墨不懂地看着她。
红绫:一对活呆子!死心眼还是缺心眼啊?你管他怎么出行自由的?日本人不动他一根手指头,就证明他的本事。
玉墨:那你也要看看是什么本事。
红绫:管他什么本事!只要他能把我们带到江北就行!哎,下回他再来找你,你就哄哄他,让他把我们姐妹都带走,这个鬼地方没吃没喝的,睡在地洞里,又潮又冷,烤个火那些小丫头都要跟我们刀枪相见!这才三四天,往下呢?讲不定啊,这种日子还要过一个月,两个月,吃得消吃不消?
玉墨:(嘲讽地看着她) 这种日子?
红绫:你也吃不消了吧?
玉墨:这种日子也长不了了。这么多人,就吃这点洋山芋,你还想把这种日子过多久?今天是为那点脏水打架,明天就要为这点烂山芋打架。把你美的,这日子你还想过一两个月?!
红绫愣了,气馁地沉闷下去。突然又想到什么。
红绫:你不想求孟先生带你走,那帮我求求他,我想走。
玉墨:你想走你自己求他去。
玉墨站起来,端着筐子进了厨房。
教堂/中院 日/外
陈乔治和法比正在喷水池旁边刷洗两个汽油桶。
法比:你说阿顾会不会……
陈乔治:他不是穿着神父的袍子吗?日本兵连神父都打?
法比:那他会去哪儿呢?……那口塘最多一里多路,走五个来回也用不了半天时间啊!……他会不会穿着神父袍子,假装神父,跑掉了?
陈乔治也觉得这是可能的,瞪眼想象了一下,又看着法比。
陈乔治:不晓得……
法比趴下来,把鼻子凑到汽油桶的口子上,使劲吸一口气,马上皱起眉头,对着太阳光连打个打喷嚏。
陈乔治:还有汽油味?
法比:再打一桶水涮涮!
陈乔治:(指着喷水池) 就这一口水了,晚上我还要用它煮洋山芋呢!
法比沮丧地:汽油有没有毒?
陈乔治:不晓得……
法比:你什么都不晓得!……来,搭把手!
法比和陈乔治把汽油桶抬起,倾斜,法比的脸涨得通红,向乔治示意,让他和他一块将汽油桶翻转,把里面的水倒入水瓢。两人咣当一声把汽油桶放在地上。
乔治端起水瓢,吸了一口长气。陈乔治懵懂地看着他。
法比憋着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乔治吓坏了,上去就抢夺水瓢。
陈乔治:你干什么?
法比推开他,咕咚咕咚地喝着涮汽油桶的水。
法比:过半小时,我要是不死,就证明用汽油桶装的水能喝。
陈乔治:……好喝吗?
法比:不如酒好喝。(突然把水瓢递给乔治) 尝尝?
乔治吓得往后一退。
法比嘿嘿直乐,假装东摇西摆,步子颠颠倒倒的,像是喝汽油也能喝醉。他晃悠着把一辆三轮车推过来。
法比:来,搭把手!
乔治帮他把一个汽油桶搁在三轮车车厢里,再去搬第二个。法比拿出一面美国国旗,插在三轮车龙头上。
乔治:你行吗?
法比:别的没什么,就是嗓子眼的汽油跟冒烟似的,直往脑子里冲,(用鼻孔使劲往外喷气) 从这里冲出来了。你去找两根灯芯来,一个里头插一根,我就是一盏灯,还是双捻的。
乔治大受惊吓地看着他,法比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法比:(指着自己的嘴) 看见没有?冒烟了,拿根洋火来一点就着。
法比骑着三轮向大门方向走去,车上的汽油桶丁零咣当地相互撞击。
乔治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
荷塘边 日/外
法比骑着三轮车过来。他跳下车,四面张望,阳光映照在塘水上,残荷摇曳,衬着断壁残垣,烧毁的房屋,看上去既荒凉又宁静。哪里也看不见阿顾的影子。
法比用一只铁皮桶舀起荷塘的水,倒入汽油桶。
一桶一桶的水倾入汽油桶——法比不断重复这件单调的劳动。
荷塘/附近的弃屋/院子 日/外
两只铁皮桶吊在篝火上,里面滚开的水烧煮着几只鸡。我们发现铁皮桶和法比的一样,是阿顾挑着出门的,上面还有“圣·玛德伦天主会堂”一行黑漆写的字,字迹已经斑驳。
日本兵们又唱又笑,来来往往,从铁桶里舀出鸡汤……
那面美国国旗被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