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担着两个桶急匆匆地走去。
突然他停下来,转过身往回走,明显被刚才看到的某个景象吓住了。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慢慢地又转回去,他把脸别向一边,匆匆走过一条十字岔道。
我们看见几条狗在撕咬着什么,从狗的四肢下面,露出一双脚,一只赤裸,一只穿着绣花鞋。
他逃奔似的顺着小巷子疾跑,两个铁皮桶磕在窄巷的墙壁上,咣当乱响。
荷塘边 日/外
阿顾从断壁上跨过,眼睛一下亮了:几步之外就是一口一亩地大小的荷塘,枯萎的荷叶仍然茂密,在风里微微摇摆。
他走过去,脚步也轻快了。
南京街道 日/外
孟繁明骑着一辆自行车,臂上戴着日本国徽的臂章,来到一个小铺门口,抬头看了一下门上方挂着日本招牌,面坐着一个日本妇人。他锁上车,走进去。
马路上,那个受黑岩指派的便衣也骑在一辆自行车上,见孟进了店铺,急忙刹车,推着车慢慢走过来。
日本店铺 日/内
孟繁明浏览着柜台上不多的几种糖果:(日语) 有巧克力吗?
日本妇人:(日语) 有的。
孟繁明:(日语) 多少钱一磅?
日本妇人把一个装潢美丽的盒子放在孟的面前,然后又把价签给他看。
孟繁明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
日本妇人:(日语) 对不起,不收美元。
孟繁明:(日语) 那法币呢?
日本妇人:(日语) 可以的。
孟繁明把美元放回钱包,又掏出几张法币。
日本妇人收了款,找了零,回到柜台前。
孟繁明:(日语) 能请你把盒子打扮得更漂亮一点吗?这是给我女儿的。我们好久没见了。
日本妇人微微一笑,转身拿了一根粉色的丝带,熟练地给糖盒系了个蝴蝶结。
南京街道 日/外
孟繁明蹬车从尸横遍地的街道上走过。
教堂外的街道 日/外
孟繁明骑车出现在路口。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教堂的钟楼,脸上浮起微笑。
孟跳下自行车,看着那面奇特的美国国旗,笑容绽放开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鬼鬼祟祟跟踪而来的便衣。
教堂/大门 日/外
打门铃的声响听上去十分轻快。
法比顺着甬道快步走来:阿顾你总算回来了!挑一趟水挑了一上午!……
从圣经工场门里跑出女学生,同时从厨房里拥出女人们,都喜洋洋地议论着:“阿顾打水回来了!……这下有水喝了!……想洗头想死了!……
第十集
教堂/大门内 日/外
马路拐角,那个便衣轻手轻脚地跳下自行车,朝孟繁明张望。
教堂/大门外 日/外
法比回过头,对身后的女学生和女人们摆摆手:你们都回去!
他掏出钥匙,打开锁,拔下门闩,只有这一次他把这一套开门的动作做得那么流畅欢欣。
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孟繁明。
法比:(愣了一刹那) 孟先生?
孟繁明:书娟怎么样?
法比:她蛮好的,请进来吧。
孟繁明笑了,慢慢摘下皮帽子,又从大衣里面掏出那盒巧克力。
教堂/外面的马路上 日/外
便衣看见孟繁明推着自行车走进教堂,沉重厚实的大铁门在他身后阖上。
教堂/图书室 日/内
女学生们围坐在长桌四周读书、写字。从大厅传来法比的叫喊:(画外音) 孟书娟,请你出来一下!
书娟抬起头。
法比:(画外音) 书娟!……
书娟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所有的女孩都看着她。她们像陷在洞穴里的幼畜,等待一切可能发生的事物发生,任何事的发生都强过无休止的等待。
教堂/大厅 日/内
书娟从楼梯上急匆匆地下来,顿时愣住了:窗口进来一缕阳光,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光站在那里。
孟繁明:书娟。
书娟停住脚步,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父亲:父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头油,呢子大衣领口露出打得中规中矩的丝绸领带,皮鞋虽然蒙了些尘土,但不损害他整体的体面。似乎这是战争前的某一天,父亲从办公室下班,到学校来接她回家。但她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战争的迹象:父亲的大衣袖子上套着白色的臂章,臂章上印着日本国徽。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
女学生们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都看见了书娟父亲的臂章。
教堂/大厅 日/内
父亲的眼睛跟着女儿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左臂的臂章。他似乎不经意地抹下臂章,塞进口袋。
教堂/大厅/二楼回廊 日/内
苏菲:(小声地) 书娟爸爸戴的是什么袖章?
徐小愚:(小声地) 肯定是汉奸袖章。
女学生甲:(小声地) 那他在给日本人做事?
徐小愚:(小声地) 给日本人做事的就是汉奸!
苏菲:汉奸是坏蛋!
刘安娜:(小声制止苏菲) 你小点儿声!
教堂/大厅 日/内
书娟听到了苏菲脱口说出的话,抬起头,正好看见徐小愚敌意地瞪着自己。
孟繁明:(指着一张长椅) 来,坐到这儿。
书娟不动,看见栏杆上趴着的同学们的脸都那么阴沉、对立。
孟繁明发现女儿的目光在往楼上看,转过脸,看见女学生们,微笑着扬起手。
孟繁明:哈啰!
除了苏菲,没有一个人回礼。
苏菲:(蚊子哼哼似的) ……哈啰。
孟繁明:小愚,怎么瘦了?
徐小愚就像没有听见。孟的笑容尴尬起来。
书娟猛地拉了一下父亲的袖子,转身往大厅门口走去。
教堂/大厅门口 日/内
孟繁明:我把南京城都找遍了,后来才晓得你们那些同学没有过江……
书娟:奶奶和管妈呢?
孟繁明:她们都去武汉了。奶奶跟你走散,急死了,要我一定要找到你。
书娟:撒谎。
孟繁明一愣。
书娟:你留在南京,又不是为了找我。
孟繁明被女儿顶撞得恼火了,脸板起来。
孟繁明:不要这么小孩子气!日本人满城地杀人放火,见了中国人不是杀就是抓,你还有心思跟我怄气!
书娟:日本人杀人放火我看见了!
孟繁明一愣。
书娟:我还拍了照!
孟繁明:相机和胶卷呢?
书娟:我心里好奇怪,日本人怎么没抓你,还让你这么自在,到处逛?
孟繁明:把相机和胶卷给我。
书娟:为什么给你?
孟繁明:那些东西落在日本人手里,你的小命就没了!
书娟不语。
孟繁明:你赶紧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捡好,衣服带不了就不要带了,书本带上,千万千万把那个相机带上。
书娟:带上干什么?我又不跟你走。
孟繁明焦虑而烦躁地瞪着她。书娟看着地面,似乎表示她已经对这场见面感到乏味了。
孟繁明:那……那你想干什么?跟你那些同学留在南京?她们是没办法,因为她们是孤儿,没人带她们走!
书娟:(悲哀地看着他) 我宁可做孤儿,也不要做汉奸的女儿。
孟繁明突然一挥手,给了书娟一个耳光。
孟繁明:(大吼) 你给我乖乖地走!
书娟瞪着他,眼睛从愤怒到鄙夷,然后她一转身从大厅的侧门出去。
孟繁明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微微发抖的手掌。
教堂/前院 日/外
孟繁明从大厅的侧门追出来,看见书娟向圣经工场跑去。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平息了一下自己,又跟上去。
教堂/圣经工场 日/内
玻璃窗上贴着的白色米字纸条把阳光过滤了,使其变成一个个有趣的图案投在地上,站在里面的人像是进入了一张网。
书娟正要往梯子上爬,孟繁明上去拉住她。
孟繁明:书娟,听爸爸一句话,这里很不安全,日本人迟早会进来。
这句话书娟确实听进去了。
孟繁明:他们疯了似的到处找女人,日日夜夜偷跑进安全区把女人拖走,国际委员会的委员值夜班看守都看不住!他们要知道这里面藏着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我都不敢想象会怎样!你妈妈在天有灵的话,眼下也要急疯了!……你跟我出去,我会尽快地想办法把你带出南京,我认识一个日本大佐,我打算把家里祖传的古董送给他,跟他通融一下,让你跟我离开南京……
书娟:我没说错吧?你做了汉奸。
孟繁明:(恶狠狠地) 只要能把你带出南京,别说做汉奸,做狗做猪做鬼,我都不在乎!
父亲几乎有些狰狞的激情使女儿震惊。
孟繁明:何况你爸爸不是汉奸!
书娟:怎么证明你不是汉奸?
书娟突然把手伸进父亲的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那个臂章。
孟繁明理屈地沉默了。
书娟:不过,你还是可以证明你不是汉奸。
孟繁明看着女儿。
书娟:你要是能把我和所有同学一块带走,就证明你不是汉奸,她们都会替你证明,你不是汉奸,至少是个好汉奸。
孟繁明: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把你们十五个人都带走?
书娟:想办法。
孟繁明似乎看到希望,眼睛亮了起来。
书娟:等你想好办法,再来找我。
她开始爬梯子。
孟繁明:书娟!
书娟高高在上地看着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