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生:哦,你多大?
豆蔻:我比你大五岁!叫我大姐!
近旁的秋水听见了,推了一下豆蔻。
秋水:讨人家便宜啊豆蔻?你有那么大?我记得你十月才过的十五岁生日!(对浦生) 她还是学徒呢,学了两年琵琶,一年评弹,还没满师,到现在没接过客呢!
豆蔻:(推开她) 烦人呢你!关你什么事啊!
秋水笑起来。浦生也懵懂地跟着笑起来。
豆蔻:(对浦生咬耳朵) 等你好点,我带你出去玩,带你到大舞厅去,教你跳舞,啊?
浦生眼睛闪闪发光:也带我小妹去?
豆蔻:(老三老四地) 她还小,那种地方她去不得。你嘛,有我带你,人家不敢欺负你!
曲调换成了《何日君再来》。
玉墨舞到戴涛身边,微微垂着眼帘,嘴角挑起迷人的微笑,眼光却抑郁、幽怨。
戴涛站起来,饮尽杯子里的酒。
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夜/外
书娟从扁形窥视孔看到戴涛和玉墨翩翩起舞,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她将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架成一个取景框,对准玉墨脸庞和身体的各个局部。
下面是一连串“取景框”摄取的细节:
玉墨的纤细的手指搭戴涛的肩膀上。
她的鬓角垂挂着一根藤萝般的发卷,以及耳朵上颤抖的一个耳坠。
她纤细的腰肢被戴涛的手扶着。
她的额角微微贴在戴涛略带胡楂的脸颊上。
红绫将酒杯举起,浪笑着……
春池的手指在三根琵琶弦上飞舞……
玉箫吹箫的侧影……
秋水和李全有捧杯共饮……
一切在书娟的“取景框”中都显得失真……
教堂/厨房 傍晚/外
几个女学生正伏在透气孔看得入神,突然听见法比的呵斥——
法比:你们在干什么?!
女学生们回过头,看见她们身后出现了脸色阴沉的法比。
法比:回阁楼上去。
苏菲:(指着地窖) 她们偷酒喝!
法比:刘安娜,带她们回去。
刘安娜:(对同学们) 我们走吧。
女学生们从透气孔周围站起来,仍然不甘心马上离去。
法比向透气孔里张望,看见戴涛和玉墨合着慢节奏的《何日君再来》缓缓起舞。
教堂/地窖 傍晚/内
戴涛和玉墨仍然是这群人的中心。戴涛现在脱掉了军装,穿了一件黑色毛线衣,更显出他的匀称和灵敏。毛衣袖口脱线了,一根弯弯曲曲的线头耷拉下来。
玉墨注意地看了一眼戴涛脱线的袖口:这毛衣是谁给你打的?
戴涛:一个女人。
玉墨:我就知道……
戴涛:(笑了) 我妈也是女人啊!
玉墨:袖口破了,我给你补一下吧?
戴涛自己也看一眼毛衣袖口:早就破了。本来想在开战前回一趟家,看看父母,再让我妈给我补一下毛衣……
玉墨:非得你妈才能补?
戴涛一笑。
两人说着悄悄话接近了那个扁形小窗口,看见窗框框住的书娟的眼睛,以及那直愣愣的目光。
玉墨和这双稚气未泯的眼睛对视着,似乎极其渴望理解这个少女的内心,也希望和解。
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
书娟从扁形小窗口缩回一点,极度地心神不安,也许是因为和玉墨的对视让她感到怪异和不适,也许是玉墨的渴望理解的心思被她看懂,并且动摇了她对她一直以来的绝对敌意。她恐惧和仇恨自己的动摇,她必须把仇恨转嫁到对立面身上,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臭婊子!不要脸!……
里面的动作和声音刹那间停止了。
书娟的叫喊把她自己也吓着了似的,靠着墙壁上喘息。
教堂/地窖 傍晚/内
红绫一把推开玉墨,蹿到那个扁形小窗口,一副骂街模样。
红绫:哪个在外面?!有种别藏着!
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
红绫的敌对态度结束了书娟的动摇。她的眼神坚定了,改用假嗓子叫喊:臭婊子!不要脸!……
教堂/地窖 傍晚/内
玉笙也挤过来,挤向窗口,一边带笑地叫骂:是不是婊子,日本人都拿你当婊子!
喃呢:你以为你跟婊子不一样?扒下衣服都一样!
红绫:日本人顶喜欢黄花丫头!顶喜欢爹妈掌上明珠的黄花丫头!
所有女人解恨地哈哈大笑。
唯有玉墨感到厌弃甚至厌世,微微一笑,笑所有用脏话激战的女子,也笑自己和一切人。
戴涛注意地看着她。
玉墨:(对玉箫) 吹个快活的!
玉箫领悟地开始吹奏一支欢快的《玫瑰玫瑰我爱你》。
玉墨报复地疯狂起舞,不再是刚才那样高雅文静,而是非常之艳。
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
法比的声音在地窖里响起,她赶紧又伏在扁形小窗口上。
从书娟的视角,我们看见法比画着激烈的手势……
教堂/地窖 傍晚/内
法比:停下来!
乐曲和女人们的击掌喝彩淹没了法比的呵斥。
玉墨眼里含着眼泪,仰头笑着,舞到法比身边,抛了个极艳的媚眼,并且打了个响指。
法比恶心地看着她。
教堂/厨房后面/地窖 傍晚/外
书娟震惊地看着玉墨水蛇一般扭动的身体。
玉墨将报复的目光投给她,似乎一点不偷懒地证明自己合格做书娟所斥骂的“臭婊子”。她要告诉书娟和所有鄙视她们的人,破罐子破摔也是一种境界,一种独特的自尊。她舞到一边,拿起酒杯,大口饮酒。
从书娟的视角,我们看到那几个女学生也出现在地窖里。
刘安娜:这些酒是教民捐的,英格曼神父存放在这儿,是为了救助孤儿的。
喃呢:(嘻嘻哈哈地) 我们都是孤儿,就当救助我们吧!
徐小愚夺过喃呢的杯子,把酒泼到地上。
春池:可惜了,(指着喃呢) 倒到她肚子里也是倒,还把她肚子暖和一下。
法比:(英文) 停止。请你们自重。
红绫:我来给你们翻译啊,法比说,大家辛苦了,跳得不错。
女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苏菲和徐小愚也憋不住地咧了咧嘴。刘安娜瞪了她们一眼。
法比:(英文) 闭嘴!
红绫:他说,晚上好。
她做了个滑稽的绅士问候姿态,并拉起玉墨的手,打算去亲吻。
法比冷冷地看着她。
红绫似乎玩累了,收回姿态。
法比把冷冷的目光转向其他女人,最后落在戴涛身上:我去打水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女人尸首,都给日本兵糟蹋得不成样子……打水回来的路上,日本兵明明看见我三轮车上插着的美国旗子,还是开枪追我。没给他们打死是运气。
戴涛:(不失尊严地为自己和众人解围) 对不起,刚才大家是太冷了,才喝了点酒,跳跳舞,暖和暖和。
法比:少校,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制止你们喝酒。
戴涛冷静地等待着。
法比:我是来……(定定地看着戴) 把武器交给我。
玉墨看看戴涛,又看看法比。
戴涛:什么武器?
法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武器。
戴涛不动声色,毫无表情地看着法比。
法比:我再说一遍,教堂只能庇护手无寸铁的难民,不能庇护带武器的军人。从今天我出去打水的情况看,教堂附近就驻扎了日本兵。一旦他们进来,发现了你的武器,你就会连累十五个女学生和英格曼神父的生命安全。
戴涛思考了一瞬,果决地抬起头,正视法比:你给我几个小时,让我考虑一下,行吗?
法比:你需要几个小时?
戴涛:今天晚上十点钟之前,我一定给你答复。
法比企图居高地看着他。
法比:十点钟太晚了。八点。
戴涛:九点。
法比转身走去。他浑身都是自我感觉,爬上梯子,直觉到玉墨的眼睛跟着他,他瞥了她一眼。
教堂/厨房 傍晚/内
乔治用口哨吹着《玫瑰玫瑰我爱你》,把切好的土豆从笸箩里倒入大锅。
法比从他侧后方伸出手,把笸箩拉住。
法比:坐吃山空,败家子!
乔治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脸瞪着他。法比从他手里夺下笸箩,笸箩里还剩下一小半未倾入锅中的土豆。
法比:你当这是天天过大年呐?一吃就吃个够?!(指着笸箩里的土豆) 这些省下来,明天还够吃一顿。
乔治:这一点哪够一顿?
法比:多搁点盐,他们就吃不多了。再多搁点水。我不是打水来了吗?我们剩的这点洋山芋,要吃到开春呢。
乔治:开春?!
法比:开春日本人能让我们太平下来,吃饱喝足,就算老天有眼。
乔治:那这点洋山芋怎么省也吃不到开春!
法比:我不是叫你抠一点吗?
教堂/厨房后面的柴草房 傍晚/内
法比把一麻袋土豆藏进柴草里,又将麻袋掩盖严实,退后一步看看,觉得没有破绽了,才放心地拍拍手上的灰尘。
安全区南侧 傍晚/外
两辆军用卡车驶来,陆续停在马路边,从两辆蒙着帆布的车厢里迅速跳下一个小队的日本兵。
一个小队长从前一辆卡车的驾驶室跳下。
日本兵们已经站好队形,听候小队长下达指令。
小队长:(指着前排士兵) 你们从这里进去,直奔金陵女子学院。你们,(他指着后排士兵) 跟我从西侧进去,抓捕十个以上的中国男人,注意,最好是国际委员会雇用的中国人,比如厨师、秘书,把他们带往西侧大门,这样,国际委员会的人就会被引到西侧去救援。等你们把金陵女子学院的女学生抓过来,装进车厢,我们西侧就可以结束行动。所谓声东击西,就是这样。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