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涛:嗯?
玉墨:没别的意思,就想……要是仗打完了,我还活着,总要有个地方去打听你吧。
戴涛:我家在河北保定,父亲和长兄都是军人,你到保定军校打听军政主任戴厚量家,放心,至少十个人给你引路。再见!
玉墨叹了一口气。
法比从树后里跳出来:站住!
戴涛和玉墨都吓一跳。
法比:你不能出去。我今天跟英格曼神父去安全区,城里日本兵都满了,到处开枪杀人,血把阴沟都流成红的了!他们逮着中国男人就说是脱了军装的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当街就枪毙,要不就砍头!一截墙头上排满了人头,老老小小的都是老百姓!
戴涛沉默了。
法比:日本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你走不到下一条街,就会碰到日本巡逻队!
戴涛:谢谢,我会小心的。再见!
法比:你打算怎么出去?
戴涛:(指指后院) 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出去。
法比:你是从后院进来的?
戴涛:还记得前天日本兵追你和女学生吧?
法比:(恍悟) ……跟日本兵打起来的就是你?
戴涛:还有我的几个手下。我把日本人甩掉,就一直跟在你们后面,看你们进了大门。当晚我发现你们教堂后面的墙头塌了一块,就从那儿翻进来了。我看你趁早把后墙头修好,别亡了羊再补牢。
法比:哎……你总不能扔下你那两个弟兄不管啊!他们伤得那么重,你就这么把他们扔给我们?要走你把他们一块带走。
戴涛:我怎么能带他们走?
法比:那你怎么能把他们扔给我们?你就全指望我和这些女人来照管他们?
戴涛愣住了。
玉墨眼里闪出希望。
玉墨:你是长官,长官是当兵的主心骨,再说,长官也不该扔下自己受伤的手下一走了之啊!
戴涛痛苦而矛盾,绷紧的身体渐渐垮塌下来。
玉墨凑近他,仰着脸看着他。
法比痛楚地看到玉墨对戴的态度显然是不同于对他的。
玉墨:留下来吧,等伤好一点再走,啊?你看雪下大了……
戴涛突然愤怒地瞪着她:走开,别烦我!
玉墨一点儿都不动容,似乎看着自己闹脾气的孩子,怜爱地笑了一下:法比,你去吧,有我陪着少校就行了。
戴涛却狠狠一扭身,向厨房方向走去,表示他不要任何人陪同。
玉墨跟法比做了个无奈的姿势,同时笑笑,表示对他这么大的脾气,她也没办法。她发现法比直直地看着她,看出那目光中压抑的痛楚。她慢慢转过身,跟着戴涛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一眼法比,加快脚步跟上戴涛。
法比目送他们进了厨房的门。
教堂/法比卧室 夜/内
门被推开,法比颓丧的身影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点和雪花微微闪亮。
他慢慢掩上身后的门,又慢慢走到沙发前,颓然坐下,懒懒地伸出两条腿。
茶几下面,搁着一瓶红酒,他看也不看地把酒瓶够出来,又从茶几隔层够出一个瓶启子和一截蜡烛、一盒火柴。他的手指头如同识途,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极其准确精练。他点亮蜡烛,是眼睛仍像看不见一样,茫茫然地开了瓶盖。
他直接从酒瓶里喝酒。远处又响起枪声。他像没听见,木然地喝着酒。
他站起来,端起蜡烛和酒瓶,走到五斗柜前面,将蜡烛固定在柜子上。蜡烛光照亮柜子上方挂的一幅带框的照片:十多岁的法比和中年英格曼神父的合影。他的视线焦点渐渐聚在英格曼神父的脸上,又渐渐落在神父恳切、充满凝聚力的双眼上。
法比:(带醉意的自语) 我小的时候,一说谎你就罚我站到门外去。你不知道吧?我这辈子就没跟你说过几句实话。哪怕跟你忏悔的时候,我都编瞎话跟你说。不过我今天差点跟你说了一句实话。我想问问你,一个男人受了一个女人诱惑,该怎么办?
法比的额头上耷拉下一缕潮湿的头发,给他的面容一种潦倒的感觉。他孤独而渴望温情,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法比:为了这个女人,我心里开始不老实。她看我一眼,我这里(他捂住心脏) 就蹦啊跳啊……我中邪了。刚才我看见她和那个军人眉来眼去,心里怎么……那么难过呢?你有没有为哪个女人这么难受过?……
法比醉得更加厉害,他眼前照片上的英格曼神父模糊起来:军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及时行乐,逢场作戏!是不是人在战乱时候逢场作戏也是好的?……我巴不得那个军官走开,从教堂出去,哪怕出去给日本兵一枪打死……罪过,是吧?……我知道那是罪过,所以,我还是把他拦住了,没让他出去送命。
教堂/厨房 早晨/内
几个女人挤在炉子边上,每人拿着杯子或茶缸或饭碗。炉灶上的一口大铁锅盖着盖子,正在冒热气。法比用身体挡住那口锅,双手背在背后,摁住锅盖。
春池:求求你了,再给一口水都不行吗?就一口!
陈乔治:你们还嫌少,学生们一口还没得到呢!
秋水:学生是你祖奶奶呀,那么护着她们?
陈乔治:是你祖奶奶!
秋水:哎,你个兔崽子!
她眼看着就要跟乔治动手,被红绫拉住。
陈乔治:给过你们一人一口水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春池:说一口还真就给那么一口啊?行行好嘛!仗打完了,姐姐们都欢迎你到我们藏玉楼来玩!带你跳舞,拿顶好的花雕酒煮梅子给你喝,伺候你洗脚,给你捶背,阿好?
秋水:你这锅里还有那么多水,给我们一口,有什么关系?
陈乔治:你还想要多少?锅里这点水是给神父留着洗脸煮咖啡的!昨天那几个伤兵洗伤口就用掉了好几盆水,你们没去看看喷水池,瓢都舀不起水来了!
女人们不甘心地出去了。
红绫意味深长地笑着,走到陈乔治面前,用肩膀挤了他一下,把一个茶缸伸过去。
红绫:也不给我?
陈乔治为难地看着她。
红绫:(对着他的耳朵) 我才不带你到藏玉楼去呢。姐姐我有不少私房钱,我带你私奔,阿好?
她把茶缸强调地再次往他面前一伸。
陈乔治向厨房门口张望一下,揭开锅盖,舀了一瓢水,又是一阵犹豫,手抖了抖,瓢里的水又抖回锅里一些。
红绫:哎哟,手害鸡爪风了?抖什么抖?
她挤开他,自己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倒进缸子里。然后她扭过头,给了陈乔治的脸颊清脆的一记亲吻。
教堂/中院 清晨/外
女人们拿茶缸和被子在喷水池里舀水。玉笙急得叫起来——
玉笙:不要一齐舀啊!一个一个来!不然你舀我也舀,把池子底下的沙子、脏东西都搅起来了,你们看,这水还能喝啊?这么浑!
几个女学生冲过来。
刘安娜:你们在干什么?抢水啊?
徐小愚:就剩这点水了,你们想让我们渴死?!
刘安娜:乔治早上明明已经给过你们水了!给得比我们还多呢!
书娟不动嘴,只动手。她从豆蔻手里夺过盛了大半杯水的茶缸,哗啦一下倒回喷水池。
豆蔻:你干什么?!
书娟看着她,把茶缸往远处一扔。
豆蔻跑过去,捡起被摔掉一块搪瓷的茶缸,心疼地拿手指摸了摸,又冲回到书娟面前:你赔!
书娟瞪着她。
豆蔻:(往书娟面前一凑) 赔我茶缸!
书娟恶心地把脸往后让,同时推了豆蔻一下。
豆蔻:(又上前一步) 赔我水!我好不容易舀起来那点水!……你赔!
书娟一巴掌把豆蔻推倒在地。
玉笙:(对书娟) 哎你这小丫头,怎么随便动粗呢?她(指指豆蔻) 也不比你大多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命,在家不一样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你怎么能欺负她呢?
书娟:你们抢我们的水喝,抢我们的土豆吃,抢我们的地方住,抢我们的厕所用,还说我欺负你们?
豆蔻跳起来,隔着玉笙向书娟踢了一脚。玉箫拉住她。
玉笙:那你也不能那样推她呀!
书娟:谁让她长得跟个冬瓜一样,一推就满地滚?!
豆蔻挣脱了玉箫,冲上来踢了书娟一脚:你说谁是冬瓜?
女学生们:(七嘴八舌地) :就说你!你就是冬瓜!臭冬瓜!烂冬瓜!……
教堂/法比卧室 早晨/内
穿着睡衣、满脸倦容的法比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喷水池边上的骚乱,他关上门,匆匆穿好衣服。
教堂/中院 早晨/外
女学生们唱似的叫骂:臭冬瓜!臭冬瓜!
女学生甲:满街贱卖的臭冬瓜!
女学生乙:六月里卖不掉的臭冬瓜!
徐小愚:七月里烂出汤的臭冬瓜!
豆蔻横下心玩命了,她向徐小愚冲过去,用脑袋攻击徐的下三路,把徐撞倒在地。她的头发却被人从后面抓住,往后薅去。
薅住豆蔻头发的是女学生甲,她把豆蔻从地上薅起来,豆蔻只能跟着自己的头发走。
玉笙:放开她!
女学生甲拖着豆蔻的头发打转,豆蔻不断出拳出脚,但女学生甲就是不放手。其他女学生围住她们俩,你一拳我一掌,捞便宜一样偷空就踢打豆蔻一下。
玉箫:小丫头!我们是不想跟你们动手,别以为我们打不过你们!
玉墨正好赶到,冲入女学生的包围,企图掰开薅着豆蔻头发不放手的女学生:放开!你要把她头发都拔下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