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牌桌上,红绫和玉笙坐在一头,一个腿缠绷带的少尉和一个头缠绷带的士兵坐在另一头。
少尉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珠呆滞发红。他出了一张牌。玉笙看他一下,露出调皮的笑容,也出了一张牌。依偎在少尉身边的玉箫紧急地给红绫打了个暗号。那个头缠绷带的士兵狐疑地看了玉箫一眼。
红绫出了一张牌,玉笙把牌一推。
玉笙:和了!
红绫:今晚你手气怎么这么好啊?
士兵趴在少尉耳朵上嘀咕一句。
玉笙正往自己跟前划拉筹码,少尉一下子摁在她的玉镯上。玉笙往外抽手,少尉却把玉镯撸了下来。
少尉:你们联手作弊,一晚上都在诓我的钱!
玉笙:(嘻笑) 老总,那是我相好送的,你不能随便拿哦!
说着,她借酒装疯地扑上去抢那个玉镯。
少尉一甩手,给了玉笙一个耳光。
玉笙:(捂着脸) 你怎么动手打人?!
红绫端一盏酒上来,一手搭在少尉肩膀上:来来来,喝酒,喝酒!
少尉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将酒盏往地上一砸,然后使劲推开红绫。红绫被推了个趔趄,一脸没趣,但继续做和事佬。
红绫:哎,玉笙啊,老总喜欢你的镯子,就送给老总吧。
少尉把玉镯往地上一砸。
玉笙又要往少尉跟前扑,被红绫拉住。
玉笙:有本事打日本人去!打不赢小日本,跑娘儿们堆里来撒什么威风?!
少尉:是我们打不赢小日本吗?总司令部要我们撤的!
玉笙:那你现在再去打呀!哪个用黄牛把你牵到这里来的?!
少尉“唰”的一下掏出手枪。玉笙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使他委屈和窝囊到了极点,一刹那间,羞辱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珠上闪亮,嘴唇也剧烈地发抖。他的声音变得令人恐怖地低哑。
少尉:我再跟你说一遍,臭婊子,是上峰命令我们撤的!
豆蔻也放下琵琶,跑过来,拉住少尉。
豆蔻:老总别理她,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喝多了!……
玉笙:你他奶奶的才喝多了呢!小贱丫头,巴结这帮丘八,指望他们娶你做丘八婆?
少尉一巴掌推开阻拦他的豆蔻,把手枪对准玉笙。
玉笙的酒马上醒了,人顿时软了半截。
红绫:老总看我面上……
少尉不为所动,双手端着手枪,一瘸一拐地朝玉笙逼近。往后退缩的玉笙碰翻了高几上一个茶盘,杯子茶壶稀里哗啦地倾落到地上。
玉笙已经没地方可退了,眼睛呆呆地瞪着枪口,瞪成了斗鸡眼。她的胳膊慢慢抬起,护住脑瓜,同时往地上蹲去。枪口抵在她波纹起伏的卷发上。
玉墨:(画外音) 怎么了?
少尉被这甜美的声音岔了神,回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出现在客厅门口。
玉墨:(一笑) 这可不好玩儿了。不就是为点儿钱吗?
她打开手里拿着的一个缎子口袋,把口袋的底朝上,哗啦啦倒出一堆光洋。
玉墨:够还我这个淘气妹妹的债了吧?
少尉被她的气度和相貌征服了,慢慢收回枪。
玉墨:什么都不怪,都怪这酒!
她端起酒壶,斟了一碗酒,自己大口地饮下去。
玉墨:酒是个妖孽东西,让人乐极生悲,悲极生乐。酒是怎么来的?钱买来的,所以啊,钱更是妖孽东西,早走早好。
她边说边倒酒,又是一饮而尽。玉箫走到玉墨旁边。
少尉看着玉墨,神情十分复杂。
玉墨:我今天背回来一个小姑娘,十四岁还不到,是个乖孩子,她妈让她藏在稻草垛里,天塌下来也别出来。他们王家集村子里,所有的妈都跟女儿这么说,藏好了,天塌下也别出来。一百六十多个小姑娘,最大的十七,都给小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在稻草垛里。都是听妈话的乖孩子,给捅死也没出一声。没一个人跑出来。幸亏没出来,出来了,就要像我背回来的小姑娘一样,(她顿了一下) 少说有几十个小日本鬼子……
她拿起一把光洋,往几个伤兵跟前一抛。
少尉架着双拐,慢慢向门口走去。
玉墨:来,干杯!
人们被玉墨的故事弄得灵魂出窍一般,木木地陆续举起酒杯。突然,从门外传出一声枪响。
秦淮河畔/藏玉楼大门外 夜/外
少尉倒在门的台阶下,贴着地的一侧面孔浸泡在迅速扩大的血泊里,手里拿着那把刚才对准玉笙的手枪。
玉墨、红绫、玉笙和几个伤兵跑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尉和他的双拐。
豆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人后挤到前面,被玉墨一下抱住,同时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玉笙呜呜地哭起来。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夜/外
拉贝抬起头,看见一个脸上膝盖上扎着毛巾的男人被魏特琳扶进门。
魏特琳:运粮的车被炸了。
拉贝:司机呢?
魏特琳:眼睛被炸瞎了。
一阵无望的沉默降临在这个空间里。
拉贝:我家里还有一些奶粉,任何一位母亲,只要她有一岁以下的孩子,每天都可以来领一杯牛奶。
唐生智官邸/大客厅 夜/内
屋里屋外都是奔忙出入的士兵和军官:打包,运送……相互大声地给予指示或传递指示。
只有唐生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挂着巨大的南京地图的墙壁面前。
他的目光焦点落在紫金山上,然后慢慢移向玄武湖,又移向莫愁湖,再移向长江……那是他将要弃在身后的古老都城。
背后的大座钟表明这是凌晨一点。
机要员跑进来,站在司令官身后,无声地举手敬礼。唐仍然面对地图。
唐生智:说。
机要员:顾长官问您怎么还不上船。
唐生智:(哼哼一笑) 都说要跟南京共存亡。
机要员从脊梁也能看出司令官的矛盾和痛苦。
机要员:您留下也无济于事啊……
唐生智:(突然转过来,爆发地) 这话你有资格跟我说吗?!
机要员吓得赶紧立正。
唐生智:一五四师、一五六师撤下来没有?
机要员:没有无线电,派人去通知了。
唐生智:已经晚了……
南京近郊 夜/外
李全有和浦生随着大部队往山坡上走着。
浦生:这是要往哪儿撤退?
李全有:撤是来不及了。我们在突围。
南京某小码头 夜/外
江滩上,女学生们坐在自己可怜的行李上,抱紧臂膀,抵御着深夜的寒冷,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江面。她们等待的汽船踪影全无。
她们周围,混乱加剧了。
一个军官对着一群军人大声叫喊,发布命令。
军官:师长命令,遣散渡江之前,必须销毁武器,不能让任何武器落到敌人手里!保护有生力量,争取在江北会合!
法比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扁的铜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苏菲:(问法比) 法比,渡江要这么长时间?都好几个小时了!
女学生甲:我都快冻僵了!
徐小愚:(头缩在衣领里) 我已经冻僵了!还饿扁了!
离他们不远,士兵们开始用石头砸武器。
法比突然听到大声的吵骂,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兵在用枪逼迫一个中年男人;士兵一手用枪抵着男人的下巴,一面把他补丁摞补丁的长袍往下扒。中年男人起初挣扎,但最后屈服了,在枪口下解开长袍上的一个个纽襻,同时接过士兵给他的军大衣。法比明白了他们冲突的原因,把酒壶揣回去,走到那堆被销毁的武器跟前,眼睛飞速一扫,发现一根用油布包着的枪。他扯下油布,露出里面崭新的德式冲锋枪。他的手刚一接触到枪身,就缩回了,枪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机油。他把沾满机油的手在头发上抹了抹,头发立刻油光闪亮。
法比看见地上扔的若干军服。他用脚尖拨拉着,发现一件肩章上缀有上尉军衔的大衣。
中年男子解开了长袍上最后一颗纽襻。
士兵:快点儿!
中年男人:(消极反抗) 这还不快?
士兵迫不及待地从中年男人手里夺过长袍,套在自己身上。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拍了他的肩膀,士兵一回头,看见的是穿上尉军大衣的法比,手里拿着冲锋枪。
法比:脱下来!
中年男人解恨地看着那个士兵。
士兵:长官,你要是想要,我也给你扒一件。
法比:(把枪口对着他) 我就要你这一件。(大声地) 脱下来!
士兵:我再扒一件好的给你,这件肯定有虱子……
法比:我不在乎虱子!我要你脱下来!
法比把枪口对着那士兵,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握冲锋枪的姿势不对。
士兵也豁出去了,把步枪的枪口也对准法比。
法比:劲头不小!怎么不去跟日本人玩命?(对附近的几个士兵) 你们还发什么呆,把他给我绑起来!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那个士兵扭住。
法比:(手里的冲锋枪摆了摆) 扒下他的衣服!
士兵们照办了,一眨眼就扒了衣服。
法比:还给这位老哥!
士兵们又照办了。
法比拿起中年男人脱下的军大衣,扔给士兵。
法比:给我穿起来!
某人叫起来:轮渡来了!……
人们蜂拥而去。
一个老兵油子模样的士兵从法比身边走过,回过头,看着法比拿枪的滑稽姿势,一笑,替他把姿势调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