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看着越战越勇的法比,不时发出喝彩和惊叫声。
徐小愚:法比什么时候学的关公耍大刀?
苏菲:阿顾,你快下水,帮着法比打去!
阿顾:我哪会水啊?
刘安娜:船过来了!
汽船靠近小码头了,法比凯旋者一样举起船桨,站在船头:娃娃们,准备上船!
南京下关码头/检票口外 夜/外
人群似乎比先前更稠密,因为老百姓的群落里夹杂了撤退下来的军人。
孟繁明被挤得进两步退一步,同时艰难地四下张望。四面八方都是离散和生怕离散的亲人们的呼唤,孟先生的嗓音基本被淹没了。
孟繁明:书娟!孟书娟!
不远处的电线杆子后面,书娟一手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阴沉地看着父亲走过去。自绝于亲情的女孩脸上出现一丝苍老。
一架超低空飞行的飞机掠过人们的头顶,稍顷,红红绿绿的传单从空中落下。
人们拾起传单,看见上面有英文、中文书写的文字。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拿着一张粉红色的传单,借着码头的汽灯大声读起来。
男孩:日军绝不伤害南京的平民百姓!
老祖父:(侧着脸,大声地) 什么?你不知道你爷耳聋?
男孩:(进一步提高嗓音,一字一顿地) 日军绝不伤害南京市民!
老祖父:(点点头) 哦……
书娟听着男孩的大声朗读。不远处,她的父亲也在听着。
男孩:日军将会给友善的南京市民予友善的回报!
人们将信将疑地聆听着,拥挤的人群似乎减轻了一点绝望。
南京街道 夜/外
传单撒在已显得荒凉的街道上。人们捡起传单,借着焚烧物的火光阅读着……
玉墨的背影袅袅婷婷走在动乱的人群里,幽魂一样。
她走到一条街口,几乎没有行人了。
突然一声四川话的吼叫在夜色里乍起:“站住!”
玉墨一惊,从自己若有所思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她发现自己接近一个路口,路口上堆着沙袋筑起的工事。工事里的声音又吼起来。
李全有:(画外音) 向后转!
玉墨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李全有:(画外音) 这里设了路障,你没看见吗?从那边绕过去!
玉墨接着往前走。
她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矮个子但十分健壮的士兵从工事里跳出来。他手里端着一杆步枪,枪口对着玉墨。
李全有:聋了啊你?
李全有逼近过来,枪口直指玉墨:跟你说这边是工事!你咋回事……
玉墨:请你说中国话。
李全有:我看你是听不懂中国话!
玉墨又往前上了一步,胸口几乎要碰上李的枪口了。
李全有:老子……(突然发出嘿嘿的笑声) 我认得你。
李全有仍然嘿嘿地笑着,上下打量玉墨。玉墨也纳闷而吃惊地打量他。
李全有:刚从四川调防过来的时候,我们团长到你们那个啥子藏玉楼,请你打牌跳舞的,团长派我站岗。我从窗子看到团长跟你跳舞呢。
玉墨:既然认识我,就放我过去。
李全有:不行。这一带是军事重地。万一有奸细进来,给日本飞机用手电打信号,军事重地就要挨炸了……
玉墨:(冷笑) 我像奸细?
李全有:我又不知道奸细长啥样子。
玉墨看着他。他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好色眼光。
李全有:兵荒马乱的,你要去哪儿?
玉墨:你不是让我向后转吗?
她转身要走。李全有一把拉住她: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准走了。
玉墨:(所有的怨恨都冲他来了) 把你的爪子拿开!
李全有:(四平八稳地抓住她的胳膊) 别个碰得我碰不得?
玉墨脸色惨白,简直要跟他拼命了。
李全有:你已经晓得军事重地的方位了,所以不能让你出去走漏,就算你不是奸细,要是让奸细听了,照样可以跟小日本飞机打信号。
一群逃难的人从交叉路口跑过,有的挑担,有的牵牲口,担子担的是浑身血迹的孩童,牲口拉的车子躺着受伤的老人。孩子们哭喊,老人们呻吟。玉墨和李全有暂时忘了他们间的冲突。
李全有:喂,老乡,你们从哪儿来的?
驾车的汉子说了一句什么。
李全有:(问玉墨) 他说啥子?
玉墨:听懂也不告诉你,(使劲挣脱李的抓握) 何况我听不懂。
李全有:日他先人!你看这场仗咋个打法?哪个都听不懂哪个!
汉子:鬼子又烧又杀,一个村子里没有活人了!
李全有:你还是不懂?
玉墨:(愣愣地) 好像说,日本人杀人放火,村人都死光了……
防空警报响起,跑反的人群顿时大乱。
李全有:(对他们大喊) 不要乱!……不要乱跑!……跟我来!……
李全有跑过去,一手还扽着玉墨。
玉墨:放开我!
李仍然不放她,另一只手从一个妇女怀抱里接过一个婴儿,一面拉拉扯扯地往前跑:(对玉墨) 他们不懂我的话!你帮我喊,都跟我来!……
玉墨:(大声叫喊) 都跟我来!……
防空洞 夜/内
浑身血迹的浦生背着浑身血迹的妹妹进入防空洞。
洞顶上吊着一盏汽灯,玉墨立刻看到王小妹被撕破的裤子,以及裤子内侧大片的血迹。
玉墨挪了一下身子,腾出一点地方,对浦生招呼:来,到这来!
浦生木呆呆地看了她一眼,慢慢移到她旁边,把王小妹轻轻放在玉墨腾出来的空间。玉墨赶紧把女孩的上半身抬起,靠在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
玉墨:昏过去了?!
浦生:天黑前就昏过去了。
玉墨:流了这么多血,该给她多喝点水。
浦生不语,轻轻摸着妹妹扎着红头绳的辫梢儿。
玉墨:这是你妹妹?
浦生点点头。
玉墨:就你俩来的?……(观察他) 家里人呢?……(似乎明白了,轻轻摸了一下小妹的脸颊) 你家住在哪里?
浦生:王家集。
玉墨:远吗?
浦生:(呆呆地) 再远也要给我妹妹治伤。一个村就活下来她一个女娃娃。都让小日本给捅死了,烧死了。小日本把稻草垛点着了,烧了半夜,最后扒出一个没烧死的女娃,就是我小妹。她开年才十四。
玉墨的目光定格在王小妹被血浸透的棉裤内侧,棉裤下露出的一截小腿也是血迹斑斑。她震惊了。
在场的人都为浦生的叙述胆战心惊,都呆滞地看着垂死的女孩。
她脱下自己的裘皮大衣,解下丝巾,用牙使劲一咬,刺啦一声,丝巾一破为二。她一个一个地解开小妹棉袄上被血粘住的纽扣,看见她右边肋下的刀伤,伤口显然还在流血,凝固的血痂在汽灯光下显得乌亮乌亮。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把丝巾包上去,丝巾马上被血浸透了:(对浦生) 快去给她找点水。哪怕问当兵的要一口。流血多的人就怕没水喝。
南京街道 夜/外
浦生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下级军官。
军官:叫啥名字?
浦生:(莫名其妙地) 王浦生。
军官:好大了?
浦生:啊?
军官:啊啥子啊?问你多大了?
浦生:……十五。
军官:一班长!
一个肩膀吊着绷带的老兵从一摞沙袋后面冒出。
老兵:干啥子?
军官:把这个娃娃充到你们班里。弄身衣服给他。
浦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军官。
军官:不要看我了,看他(指老兵) 他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打你军棍的就是他。
说时迟那时快,老兵已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钢盔和一件皱巴巴的军装,军装胸前一大团血迹。他把钢盔往浦生头上一扣,又把军装套在仍在发愣的浦生身上。钢盔太大,他用手指拨拉一下,钢盔小锅一样在浦生头上滴溜溜地打起转来。
老兵:大了点儿。这一仗不死,班长我给你弄一套新军装。
浦生这才明白过来。
浦生:这是干什么?
老兵:干啥子都不晓得?拉壮丁!
浦生突然转身,拔腿就跑。
老兵:站住!
浦生听到身后咔嗒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那么刺耳。他回头一看,立刻站住——老兵正举着步枪向他瞄准。
老兵:(端着枪跑过去) 军装穿上身,就不能往回跑,一往回跑,老子追不上你,子弹追得上!
防空洞里 夜/内
玉墨抬起头朝洞口看去,不见打水回来的浦生。
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梨。玉墨回过头,向那个赠梨的老太太点点头。
玉墨咬了一小口梨,使劲将梨肉在指尖里挤碎,让果汁一滴滴流入王小妹干得暴裂的嘴唇。小妹的喉头轻轻一动,玉墨的眼里闪出希望的光亮。
玉墨再次咬下一块果肉,将果汁挤入小妹口中,喂哺小动物似的……
南京街道 夜/外
浦生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一杆步枪在手里。
军官跑过来,一面叫喊:集合!到那边集合!
浦生:班长,我回去跟我妹妹说一声!
老兵:(拎起他的衣领) 废话!集合了!
他推了一把浦生。
防空洞里 夜/内
不远处响起激烈的枪声。防空洞已经空了。
玉墨焦急地看着洞口。浦生仍然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