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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日祭——BY:严歌苓


一个人擦燃火柴,若干士兵围拢上来,火柴照耀着那张淡黄色传单,上面印着一幅照片:一个日本士兵怀里搂着两个中国儿童,中国儿童的手里都拿着糖果。
另一个人递过来一张鲜绿传单,叫道:念一下,我们不识字!
一个声音念着传单上的字迹:天皇的军队优待俘虏,只要放下武器,不仅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而且保证你们不再挨饿受冻……
李全有疑惑地睁着眼睛,听着战友们的纷纷议论。
江边 凌晨/外
一只小小的队伍正从江边往市区方向跑着。飞机的轰鸣声中,她们都惊觉地抬起头。
法比:看什么?!看飞机下蛋?飞机一下蛋我们都遭殃了!
她们穿行在火光和航运用的大木箱之间,一个个气喘吁吁。
苏菲:我们要去哪里啊?
法比:后面的跟上!……快点!鞋子沾糖稀啦,跑不快?!
他看着女孩一个个从他面前经过,伸着手指头默默点数。
秦淮河畔/藏玉楼/玉墨房间 凌晨/内
烛光中,玉墨轻轻放下罗帐。隔着半透明的纱帐,能朦胧地看见躺在床上的王小妹。
床下放着一个铜面盆,里面盛着一盆血水。
门被轻轻推开,豆蔻、玉箫、呢喃向里张望着。
玉墨端起铜盆,走向门口。三个女子看见里面红艳艳的液体,以及搭在盆边上浸透血的玉墨曾经的丝巾,都瞪大眼睛,不禁胆寒。
豆蔻接过盆子,向走廊一头走去。
玉箫:(小声地) 小姑娘怎样?
玉墨:(更加小声地) 给她把伤口洗了,上了药……都不知道喊疼了。(回头看一眼帐子里的身影) 现在好像睡着了。
玉箫:日本人怎么这么畜生?他们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娃娃!
豆蔻拿着空盆回来,呆呆地听着。
玉墨走出来,掩上门。
玉墨:假如她这回命大,能活下来,以后不晓得怎么再活下去……身子都给糟蹋坏了。
女子们一阵无语。
呢喃:她叫什么名字?
玉墨:不知道。她哥哥说,他们村子离南京二十多里路,叫王家集。小姑娘多半姓王。
玉箫:她哥哥呢?
玉墨:当时我们躲在防空洞里,她哥给她出去找水,没有回来。
豆蔻:(笑) 我可找到个比我命还苦的!
玉墨:玉笙呢?
玉箫:醉得跟猪似的,睡得呼呼的!
玉墨:春池、秋池她们都去安全区了?
玉箫:嗯。我们待会儿收拾一下,把行李装到马车上去。玉墨姐,你也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玉墨回过头,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帐子里似乎在安睡的小妹。
玉墨:再等等,让她睡一会儿。
豆蔻:小日本今天会打进城吗?
呢喃:要是打进来了,我们还来得及往安全区跑吗?
玉墨愣愣地瞪着眼睛,她心里也没了章程。
红绫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红绫:(画外音) 玉墨,你有客!
玉墨心里大惊,表面却是平淡模样。她快步往楼梯口走去,各种猜想在心里沉浮:这个时分会是谁来找她?难道是她昨天等了一夜的人?……
秦淮河畔/藏玉楼/楼梯 凌晨/内
走到楼梯拐弯处的玉墨正遇上从楼下上来的红绫。
红绫:(笑着) 不愧是藏玉楼的头一块玉,南京城眼下这么枪林弹雨的,他老兄生死都不顾也要来找你。
玉墨不理她,径直往楼下走。
红绫:好体面一个男人啊,恐怕留过洋吧?
玉墨在楼梯上脑子里嗡了一声:希望和绝望一起闪现在她惯常不动声色的眼睛里。
玉墨:你跟他说什么了?
红绫:(存心折磨她) 你猜呢?(又亲热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看你吓得!我能跟他说什么?我怕坏了你的好事啊。
玉墨: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红绫:我说,我给你问问去,还请他进来坐坐,外头多冷啊!
玉墨看着她,想看她是否在说真话。
红绫:人家死活不进来。宁可冻着也不进我们这种地方。
玉墨:(突然拉住红绫的胳膊) 红绫,算我求你帮忙,你赶紧出去跟他说一声,说藏玉楼没有赵玉墨这个人……
红绫:(存心逗他) 为什么?藏玉楼没有赵玉墨,还是藏玉楼吗?
玉墨脑子成了真空。
红绫幸灾乐祸地扭上楼去了。
豆蔻走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玉墨。
豆蔻:玉墨姐,怎么了?
玉墨马上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豆蔻的手。
玉墨:豆蔻,姐姐求你个事!你现在出去,告诉门口那个先生,就说他找错地方了,这里从来就没有个叫赵玉墨的。
红绫此刻从楼梯扶手空间里探出头。
红绫:(笑嘻嘻地) 人家都找到门上了,还想瞒着?再说,你舍得就这么冻着他?
豆蔻:那我去了,玉墨姐。
玉墨咬着嘴唇。
秦淮河畔/藏玉楼大门外 凌晨/外
孟繁明把大衣的领子竖起,轻轻地跺着脚。听见门响,转过脸,见出来的是个非常年少的姑娘。
藏玉楼客厅 凌晨/内
玉墨站在窗帘后面往外看,看见豆蔻在跟孟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谦恭的讨饶的微笑。
孟露出不信的神色,渐渐地,似乎发起脾气来。
豆蔻惧怕地往后退缩……
玉墨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开始把它往下摘,但怎么也取不下,她疼得皱起眉头,搓动腮帮。她转身便走。
藏玉楼客厅/旁边的小梳妆室 凌晨/内
一面雕花铜镜前搁着一个红木架,上面放了两个铜盆,玉墨走过去,把手放进水里,拿出来,搓了些香皂上去,再把手放进水里。手从水里拿出时,戒指已经留在盆里。
她拿起那个戒指,看了看,在袖子上擦拭着,又抬起头,凄楚地看着自己,然后整理起头发来。
藏玉楼/大门外 凌晨/外
孟繁明还在跟豆蔻发火:你们这种女人,一个比一个会撒谎,刚才那个说赵玉墨就在楼上……
豆蔻再也忍受不了了,露出了泼辣本色,把小蛮腰一叉:哎,你个大男人家阿烦人啊?不信你自己就上楼去找,请你上楼你又不肯上,那就滚吧,又不肯滚!……
玉墨:哎,豆蔻,怎么说话呢?
大门豁然打开,孟繁明扭过脸,看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出来,身上穿着银狐大氅,头上戴着狐皮帽子。玉墨站在台阶上,俯下脸看着孟繁明。
孟繁明眼神从热到冷,从仰慕到鄙夷。
玉墨: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孟繁明:看见你从这个门里出来,我都不敢完全相信,我母亲说的是实话。哼,好一个贵妇人。
玉墨:(微笑着) 你母亲跟你说了什么实话?
孟繁明:……有些词汇,在我生活词典里,根本不存在,没有这些词汇,我也就没法跟你转述了。按说,那些词汇在我们家几代人的词典里,也不该存在。我母亲忍痛用了这些词,是想让我这个浪子回头。不过我还是不懂……
他又觉得没必要讲下去,转身走去。
玉墨:(大声地) 你不懂什么?
孟繁明:(站住脚) 南京的男人千千万万,有钱的有势的有才学的,你为什么偏偏挑我这么个人……(难以继续) 挑我这么个人来耍弄?
玉墨:我没有耍弄你。
孟繁明:你欺骗了我!把真实身份隐瞒起来,骗取我六个月的感情!你为什么偏偏挑我这么个书呆子?
玉墨满心爱怜和内疚:你听我说,阿明……
孟繁明:(勃然暴怒) 阿明是你叫的?你也配这么叫我?那是我女儿的母亲叫的,是我妻子叫的……
玉墨慢慢步下台阶。
孟繁明:你别过来!
玉墨站住脚。
玉墨:你明白过来,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这种女人有几个是跟男人说实话的?有几个男人经得住实话?何况又有几个男人跟我们说实话?不过你得承认,你受骗的那几个月,还是挺销魂的,是吧?
孟繁明愤怒恐怖地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揭去画皮的女鬼。
玉墨:(掩饰着自己的哀愁,一笑) 我怎么知道你销魂的?(稍许停顿了一下) 因为我自己觉得销魂。
玉墨眼里闪动着泪光,被远处楼房焚烧的火光映照得如同晶体。孟繁明呆呆地看着她。
玉墨: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六个月,所以为此我也会感谢你终生。
孟繁明的愤怒渐渐软化了,他心里默认,那确实也是他一生中一段无与伦比的销魂时光。
孟繁明:为了那六个月,我现在受罚了。我的家基本散了。老母亲对我心灰意冷,女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她一夜……所以我找到这里,想证实我母亲说的不是真的。当时在舞厅里,我们那么多男同事,你为什么非挑上我?非要毁我呢?
玉墨:(坦诚地) 你这都不明白?因为我想留住你啊。从我十四岁到现在,男人在我身边走马灯一样过去,我就单单想把你留住。我喜欢你。所以你头一次问我身份,我张口就编了个故事。我晓得藏玉楼的赵玉墨马上就会把你吓跑,可是换个赵玉墨、换成女秘书赵玉墨,保育员赵玉墨,会留住你的。我自以为是能让男人上瘾,尤其心地单纯、容易发痴的男人,只要让你上了我的瘾,你就留下来了。留住了你,我再一点一滴把我浑身的污点亮出来。那时候你想离开我,也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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