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车挂着黑色的窗帘,窗帘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戴白手套的手。报务兵将夹在标识着“绝密”的文件夹里的电报交到这只手里。
从车窗里冒出一缕香烟……
通往南京的公路/芦苇丛 日/外
趴在低洼处的浦生从芦苇缝隙看去,日本兵的队伍里升起一缕缕香烟。
他看看身边遍体鳞伤的妹妹,她本来已经很细弱的生命似乎在每分每秒地流走,却又不敢惊动道路上的日本兵,只能心急如焚地趴在那里。
天空传来飞机的引擎声。日本兵们欢呼起来。
他扭过头看去。一个个降落伞落下。日本兵们从不同位置奔向降落伞落地的位置,降落伞下面吊着压缩饼干木箱。
他趁机背起王小妹向前爬去。
……
他回头看去,公路上日本兵的队伍被他落在身后了。他裤子的膝盖已经磨破,棉衣的胳膊肘也磨破了。爬过的地面上留下细细的血痕。
他再次回头,看见日军队伍落得越来越远。他背着妹妹,弓着腰背继续向前跑去。
唐生智官邸/大客厅 傍晚/内
机要员小跑从门口进来。他拿出一份电报,刚要放到唐的面前。
唐生智:念吧。
机要员:安全区打来的。(念电报) 总司令官先生,我们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日本派遣军总部拒绝了国际委员会的请求,很快会发起对南京最后的总攻。
唐一动不动,进入一种崩溃边缘的沉默。
通往南京的公路 傍晚/外
黑岩在接听无线电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日语) ……所谓的国际委员会向我方提出的谈判请求,被我方拒绝。现在总攻开始,目标南京玄武门、中央门,全速前进!
黑岩:是!
黑岩把电话交给步话兵,跨上战马。
黑压压的日军开始跑步前进。
南京城外 傍晚/外
浦生背着妹妹也在跑。他棉衣的胳膊肘和裤子的膝盖都被磨破,露出磨烂的皮肉。
圣·玛德伦教堂/圣经工场 黄昏/内
法比匆匆地跑进来。
法比:同学们!都听着!
正在自习的女孩子们转过脸。
法比: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走!
苏菲:去哪里?
法比:你们不是都眼红孟书娟吗?人家有个好爸爸,带她搭船走了。好了,我也带你们搭船去!
女孩子们都兴奋起来。
徐小愚:我们也去汉口?
法比:去浦口。
徐小愚:浦口有什么去头!
法比:赶紧去收拾东西,不然来不及了!六点整开船,现在还有不到一小时。
徐小愚戳了戳旁边的苏菲,两人一同叫起来。
徐小愚:我们不去浦口!
法比:(认真地扫视全体女学生) 你们都想去汉口?
女孩们想知道他卖什么关子,相互看看,都点点头。
法比:那你们知道怎么去汉口?
女学生们懵懂地看着他,摇摇头。
法比:还得先去浦口!十分钟之内,收拾好你们的金银细软!
女孩们飞快地向通往阁楼的梯子跑去。
圣·玛德伦教堂/弥撒大厅 傍晚/内
法比匆匆走进来:阿顾!乔治!(每人应声) 别躲了,知道你俩在那儿偷着烤火,顺便赌钱!
从半塌的二楼回廊伸出阿顾的胖脸。
阿顾:没赌钱……
法比:赌什么?
阿顾:花生米。
陈乔治从楼梯上跑下来。
法比:装一袋土豆到卡车上,以防过了江一下子弄不到吃的。
陈乔治:你不是说,挂一面美国旗子,这里就是纽约公园大道吗?
法比:(阴沉地) 我说什么你都信?那我现在跟你说,日本兵在南京东边所有村子里杀人放火糟蹋女人,你信不信?
陈乔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法比:今天一早,安全区进来一帮子难民,当中有个把女娃娃的样子……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好不容易从红十字会的人手里弄到一条小汽船,这会子那条小船可比鼓楼的门楼子还值钱!你赶紧把神父那点吃的都包起来,老头儿一天两天不吃起司能活,四五天没起司吃,可就活不了了!
英格曼:(画外音) 我留下。
人们向门口看去,见老神父手里拿着一盏风雨飘摇的蜡烛,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法比:神父,我不能让你留下。
英格曼:(衰弱地一笑) 这里的事情好像是我做主吧?
说着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法比: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做主。
英格曼:(喘息着) ……我除了一把岁数,就是一身病,……日本兵拿我能怎么样?
陈乔治:我也留下。
英格曼:你走吧,占领军往往敌视被占领国的年轻男人。
陈乔治:我不走。
法比:别说了,都走。船够大……
英格曼:船够大?(指着圣母圣婴的塑像) 能装下他们?(他慢慢往教堂深处走着,指着一对巨大的银蜡台) 能装下它们?(然后他慢慢转身,仰起头,指着四周的壁画) 还有这些、那些,所有的……?每一任神父都给教堂留下了那么多。这里汇集着欧洲、美国、大洋洲的艺术品、圣器……八十多年来,他们一点一点地塑造出现在这座教堂。他们把这些留给我,我得负责看管……我从来没和教堂分开过。有我在这儿,进来打劫的人至少也会迟疑一下……
法比:神父,日本飞机今天袭击了美国炮艇帕耐号,伤了十多个人……
英格曼震惊地看着他:希望没有人……
法比:炮艇的艇长和大使馆的一位年轻官员丧生了。
英格曼又陷入一阵猛咳,一面还在胸前画十字:我还是留下……
法比:我不同意!
英格曼:没时间了,快走,别让我拖累了你们!
法比:您当年收养我的时候,从来没嫌我是个拖累。我绝不让您留下!
英格曼:(笑) 当年要看出你这么倔,我就不收养你了。
陈乔治:我陪着神父留下。
英格曼:你怎么也这么麻烦?
陈乔治:(低声嘟哝) 我……就是麻烦。您收养我的时候,知道我很麻烦,一身病,一头癞子。
英格曼掩饰着感情:你留下吧。
门外一群逃难的人吵吵嚷嚷地奔跑过去。婴儿的哭声锥心刺骨。
圣·玛德伦教堂/院子 傍晚/外
女孩子们一个拉一个地爬上卡车,然后又开始往上传递行李。
法比从驾驶舱里钻出,正看见刘安娜从车下接过一个纸板箱,立刻皱起眉头。
刘安娜:哎哟,什么东西,这么重?
苏菲:我的书!
法比:我说只带金银细软!
刘安娜:船装不了这么多东西!
苏菲:小愚带来三个箱子!
小愚:哎,你管我干吗?!多事!
法比:扔下去!陈乔治,把她们的箱子都放回阁楼!
箱子纷纷从车上抛出,落在地上。陈乔治上来,一一收捡。
法比:(拉苏菲) 发哪门子家呆啊?!快点儿上车!
苏菲:(眼泪汪汪往后一退) 狠什么呀?……
法比:(眼露凶光) 哎,你走不走?!
苏菲:(又退一步,一面低声嘟哝) 不走怎么了?
法比:不走好办啊……
他两手相互一撸袖子,突然发力抱起苏菲,将女孩扔过卡车后挡板。
苏菲的哭声从卡车里冒出。
苏菲:(画外音) 欺负我们是孤儿!……
法比就像根本没听见似的飞快跳上驾驶室踏板。阿顾从副驾驶的门钻进驾驶室。
法比:都扶稳了!
只听喀啦一声,引擎嘶哑地发出声音。
卡车驾驶室内 傍晚/内
法比:(对引擎) 哎,别跟我来这个啊……
他神色如同押了大赌注一般再次向油门踩去。
这次引擎响得更加勉强,沙哑。
法比:怪不得他舍得拿这么大个车换我的小车呢!……骗子!……扒手!……拆白党!……王八蛋!
每骂一句,他就在喇叭上猛击一下。
圣·玛德伦教堂/院子/卡车车厢内 傍晚/外
靠车帮围坐的女孩们听着卡车喇叭嘟嘟嘟的吼叫,相互探询地瞪着眼。
驾驶室的门开了,法比从里面下来。
法比:请下车。
女孩们慢慢站起来。
徐小愚:车坏了?
法比:都下来吧!
苏菲:不走了?
法比:走来不及了,要跑!
女孩子们都傻了。
第三集
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
玉墨拎着皮箱走来,一面东张西望。不断从她身后拥过来的人群把她碰得跌跌撞撞。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精巧的腕表,回过头,向码头出入口看去。
惊恐的人群一浪一浪地从入口拥进。
玉墨转过头,看着人们拖家带口、大呼小叫地登上一艘不堪重负的客轮。
她的手伸进小手袋,掏出一个镀金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香烟。
闪回。烟云中,玉墨和一个男子相依在黄包车上。男子就是孟繁明。
孟先生:(温柔地,逗乐地) 女人抽烟就像男人不抽烟一样讨厌。
玉墨:(依偎得更紧,一面笑着) 那你跟我是一对讨厌鬼。
现实中的玉墨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随即将那根烟掐断,往肩后一扔。
码头上的人少了,船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喊着……
玉墨的眼睛盯着渐渐空旷的入口。
南京下关码头 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