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们乱了,有的人往人群外面溜去。
一个日本兵看见几个男人开始往远处跑,跟同伴低声咕噜一句。
四五个日本兵追上去,把逃跑的难民抓住,押到日军总工程师面前,开始往他们手上拴绳子。
日军总工程师:(日语) 大家看见了吧?这就是他们不合作的结果。
翻译把日军总工程师的意思简单地翻出来。
那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慢慢走出人群。
五十多岁的男人:我是电厂的工段长。把他们放了吧。
翻译:(日语) 他说他就是你们要找的电厂工段长。
日军总工程师眼睛亮了。
教堂/大厅 黄昏/内
长椅上,坐着躺着受了巨大惊吓,尚未缓过来的女学生们。
英格曼走到她们面前:我听法比说了,孩子们。那些一贯被人当作最卑贱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让我刮目相看的举措。我非常感激她们。
徐小愚:她们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英格曼:当然。
女学生丁:那我们还见得到她们?
英格曼:当然!
书娟:您怎么知道?
英格曼:因为我会跟她们一起去。别忘了,风琴师走了之后,是我给你们伴奏的!唱诗有风琴伴奏和没有,区别太大了。
刘安娜:那您一定要把她们带回来!
英格曼:(悲哀地一笑) 放心吧。
教堂/院子 日/外
持续被打响的门铃。
法比拉开小窗,看见军曹和日本小兵站在门外,那个挂衣服的架子车上面蒙着雪白的缎子。
日本小兵冷漠地揭开白缎子,露出里面华美的黑丝绒水手裙。
法比懵懂地看着这些裙子。
日本小兵:(日语语法的汉语) 今晚,这些、穿、必须。
法比:(不懂) 什么?!
日本小兵:(努力地耐性,温和地解释) (汉语) 皇军,礼物的,给学生。
教堂/厨房 傍晚/内
女人们靠的靠,坐的坐,站的站,有的在互相捏背,有的脱下皮鞋,用不知哪里找来的树枝刮着上面的泥土。
玉墨站在她们前面,眼睛慢慢扫视着每一张脸:你们说话呀!
玉笙:我不是说了吗?我跟着你玉墨姐,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玉箫:我也是。反正不能让那帮小丫头给日本兵带走。
喃呢:去了阿回得来啊?
春池:回到哪里来?
喃呢:回到教堂里来啊……
红绫:呆话!你阿懂什么叫替死鬼啊?去了就是替死鬼!
喃呢:那我不去。
另外两个女人也低声咕噜:我们也不去。
英格曼出现在门口。
英格曼用温和的目光跟每一个人打招呼。似乎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们。没有了妆容和修饰,她们显得年轻平实:我听法比说了。你们刚才跟学生们许了愿,要代替她们,去参加日本人的晚会。我非常感激你们。你们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应该说,这种自我牺牲精神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精神。
女人们半懂不懂地听着他的说教。
玉墨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英格曼:谢谢你们。
教堂/院子/厨房门外 傍晚/外
法比推着衣架车慢慢走到厨房门口,停下来,听着厨房里的对话。
教堂/厨房 傍晚/内
英格曼:我也替孩子们谢谢你们。当然,她们自己也会亲自向你们表达感激的。(急于推进计划) 下面你们打算怎么做,是不是已经商议好了?
玉墨:我们姐妹刚才正在商议。
喃呢:你跟谁个商议了?!
玉墨:我想,我们要是装扮成学生,跟日本人走。
另外两三个女人低声抗议:“我反正不装扮!凭什么要我们去?我们又不是女学生!”“就是,那些学生从头到现在就没把我们看成是人!”“人家屁股比我们脸还娇贵,用一下她们的茅厕都不让用,不是打就是骂的!”“骂起来的话戳人心窝子嘛!”
玉墨看着她们。
英格曼:可是,你们已经跟学生们许愿。
春池:我们要是不许愿,她们已经掉下去摔死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她们跳楼吧?就算她们讨厌我们,嘴不饶人,我们也不想看着她们跌死啊!
喃呢:当时我就那样说一句,现在就赖到我头上啦?又没有签字画押!早晓得要我去当替死鬼,才不该救她们呢!
春池:我还有老爹老妈要养呢!
某女人:(嘟哝着) 我弟弟是瘫子,我家就指望我挣的这几个钱!
某女人们:我们不走。
英格曼看着她们,脸色变得严峻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些孩子无论如何是不能交给日本兵的。我们这些人里面,包括我,包括你们,必须要做出牺牲。到了必要的情况下,作为本堂神父,我有权请你们离开这里。
女人们愣了。
玉墨眼睛烁烁发亮地看着这个西方老人,目光渐渐变得对立:您的意思是,我们自愿跟日本人走是最好的,是识时务,对吧?要不然,您就要在日本人上门的时候向我们下逐客令。
英格曼:当然,我希望你们是自愿的。出于自愿去拯救一群未成年的无辜的孩子们,你们其实完成了最彻底的自我救赎,你们就是世界上最圣洁的女人。
玉墨突然哈哈大笑。
英格曼被她笑得愣住了,渐渐恼怒起来。
教堂/大厅 傍晚/外
女学生们默默地祈祷着。
圣母圣婴的目光温柔地看着这群凶吉未卜的少女们。
天色已经很暗了。
书娟站起来,向大厅外面走去。
教堂/厨房 傍晚/内
玉墨收住笑声,看着英格曼。
玉墨:姐妹们,你们听见没有?这件事神父已经想了几天了,我们要是刚才没有在钟楼顶上对小女娃许愿,神父也会跟我们下逐客令,让日本人把我们带走的。我们想为小姑娘们担当一下,人家没有领情啊!
教堂/厨房门外 傍晚/外
法比瞪着眼睛,此刻的玉墨生动泼辣,撩人魂魄。
书娟跑过来,把脸凑近窗户。
教堂/厨房 傍晚/内
玉墨:神父操心的是我们的灵魂,操心都操碎了!(她转过脸,看着英格曼) 您是为我们的灵魂着想,才给我们一个自我牺牲的机会,是吧,神父?姐妹们,有这个机会不容易啊,千载难逢的!
英格曼:我重复一遍……
玉墨:不用您重复。人家没说出口的话,我都听得懂,慢说您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会走的。(指着姐妹们) 她们走不走,是她们的事,我勉强不得。我走可不是为我的灵魂,我顾不上什么灵魂啊,救赎啊。我只晓得,我这一条命能抵一条命。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十四岁的性命去给东洋畜生糟蹋,才出来抵挡的。我当年也只有十四岁,那时候要是有一个成年人像我现在这样,为我抵挡一下,我就不是今天的赵玉墨!赵玉墨活到二十四岁,也算够本,能抵一条嫩嫩的小命,我心甘情愿。
教堂/厨房门外 傍晚/外
书娟深受震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依然妩媚,甚至眼下在她的美艳中夹杂了底层人的粗糙和生命力,书娟像是刚认识她一样看着她。
教堂/厨房 傍晚/内
英格曼愣住了。他不完全懂玉墨的语言,但意思是明白的。
法比把那个衣服架子车推进门,像推着灵车一样阴沉丧气。
红绫:这是什么东西?
法比揭开那块白缎子,露出华丽的黑丝绒校服裙。
英格曼:哪来的?!
法比:日本人为了她们……
喃呢:让我穿漂亮衣服,我就会去?我才不去!穿金戴银我都不去!陪葬的还穿金戴银呢!嘴里还含着玉呢!
玉墨:我不逼你们,我自己能顶替一个是一个。
玉笙和玉箫马上站到玉墨身边。
红绫懒洋洋地站起来,往玉墨身边靠拢,对剩下的女人嘲讽地笑着:唉,你们当你们自己是谁呀?比藏玉楼的头牌赵玉墨还要金枝玉叶啊?比臭泥塘的烂泥还贱的命,自己还当宝贝呢!
红绫浪里浪荡地把胳膊肘搭在玉墨的肩膀上,斜着眼睛看玉墨,自我贬低地微笑着:你没把我红绫往眼里夹,我也跟你作对了这么多年,现在我来巴结你,不嫌弃吧?
玉墨对她一笑,眼泪涌上来。
春池:(小声嘟哝) 贱的贵的都是命,该贵的去,贵的就要去,轮不上我们这些命贱的去抵。
喃呢:我反正不去,除了小日本的枪顶到我后脊梁上。
女人们消极被动地抵抗着,有人偷眼看看玉墨、红绫等。
英格曼沉下脸看着她们。
玉墨:好,有种你们就在这里赖到底。占人家地盘,吃人家口粮,看着日本人把那些小丫头拖去祸害,眼睛都不要眨!你们把自己藏这么好,要留给谁呀?留着阿有人疼有人爱?好吧,你们就在这里藏着,在这里过小年过大年,过了初一过十五,藏到转世投胎,投个好胎,也做女学生,让命贱的给你们狗日的垫背!
她此刻像个乡村泼妇,一句话出口,好几头挨骂,骂得那么痛快,但又不能确定她具体是骂谁,似乎连她自己都骂进去了。
法比:你们谁都不要去。
英格曼:法比你……
法比:我刚才又测量了一下,地道还有一尺多就打通了,我现在就抓紧时间去打,神父,日本人来的时候,你跟他们请求一下,拖延一两个小时,就说孩子们梳洗打扮,更衣换鞋,要不就说,她们还在排练,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天马上要黑了,天黑以后,我们就从地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