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墨:看你吓的,丢了就拉倒!又没哪样东西是价值连城的!这里面有三个戒指,还能卖出点钱,假如我回不来,等到仗打完,日子太平了,你就把它们捐给孤儿院吧,别跟神父老爷子说是我捐的。(玩世不恭地一笑) 其实也不是我捐的,就算那几个有钱无心的负心汉捐的。帮他们积点阴德。他们给我戴上那些戒指的时候,都说要娶我。
玉墨笑笑,似乎觉得荒唐滑稽,没有失败和自怜的感觉。
法比慢慢系起绸缎袋子的绳子:这些东西我暂时帮你收起来。我会想法子去找你,把你救出来。把你们都救出来。
玉墨:从这里出去,就没得救了。你想啊,日本人还分不清小姑娘和妇道人家,就算趁着天黑蒙混一会儿,到了他们的地方,还能蒙混到底?就是瞎眼的老虎狮子,逮到活物,一口咬下去,也尝得出它是不是羊羔。这些,我这两天都想过了。
法比:(吃惊地) 这两天……
玉墨:(一笑) 对啊,跟神父一样,想了两三天了。生死大事,不要花个两三天去好好想想吗?
法比:那你一直那么卖力地跟着我,挖地道……
玉墨:总要留点希望给自己。
法比慢慢坐下来。
玉墨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法比的手表正好放在桌面上,细小的针在以它不可视的但不可逆转的动作移动着。
玉墨:你在想什么?
法比:我在想,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在哪里?
玉墨:你在哪里?
法比:我就在这座教堂里。二十三岁,从美国进修回来了。要是……
他停下来,不说了。
玉墨:要是你在我继父把我卖到藏玉楼之前碰到我?你就可以掏出一百五十块大洋,往我继父面前一扔,跟他说,那,钱你拿去,这个小姑娘我带走了!(笑笑) 那时候你有一百五十块大洋吗?
法比摇摇头。
玉墨:就是有,你肯往我身上花吗?
法比点点头。
玉墨:然后呢?
法比不语。
玉墨:然后你找份事情做,挣薪水养活我,我在家给你煮饭打扫,伺候你。
法比:我才不会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伺候呢,我会让你去读书,就像那些女学生们一样。
玉墨变得一脸凄然:像那些女学生一样,碰到眼下这种厄运,好有一帮命更不济的女人去顶替,是吧?
法比无言以对。
女人们一个个都走进餐厅,手上拿着自己的体己细软。
红绫:法比,你要给我们当好守财奴,啊?(把一个手袋放到桌上) 这是我的。我是个败家婆,赚一个,花两个,越喜欢钱,越没有钱。这里就是几十块大洋和一点首饰,都托给你个扬州法比了!
女人们纷纷把裘皮衣物、小皮包、首饰包等等放在餐桌上,桌面上渐渐堆起一座不小的宝山。
法比:你们都记好各人的东西,回来的时候,不要拿乱了。
红绫:(大大咧咧地) 放心,我们都记的有账。怕你扬州法比找上个相好,把我们的东西拿去送人情!
她哈哈大笑起来。
法比看了玉墨一眼,玉墨也笑笑。
教堂/围墙外 傍晚/外
日本小兵凛然地持枪警戒,把自己干的事很当回事。
黑岩的轿车内 傍晚/内
黑岩看着手表。
特写:表盘上的时间为5:45。
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 傍晚/内
威尔逊还在手术台上给豆蔻做手术。
护士甲递给他一根穿了线的缝合针。
威尔逊:不行,针太粗!用这么粗的针,以后小姑娘会浑身疤痕的!这些禽兽!往孩子的身上扎了这么多刀,她以后怎么成家?
护士甲:可是,细针都用完了!
威尔逊:快想法子找啊!
护士甲:您已经在手术台上七个小时了!
威尔逊:你要不快去找,手术就会变成九个小时,十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
护士甲紧张地看着满脸汗珠,快要虚脱的威尔逊。
教堂/大厅 日/内
女学生们仍然在低头祷告,英格曼站在她们面前:愿主减轻她们肉体的屈辱,缓解伤害,让她们的灵魂得到解脱,让她们在难以忍受的时刻能够感到我们的心与她们同在,感到我们对于她们的祝福和安慰。她们的牺牲会获得善果,她们的恩典,永远不会被忘记。愿我主保佑这些善良的女人,阿门!
女学生们:(低声地) 阿门!
一阵沉默。
某女学生怯生生地提问起来。
某女学生:她们真的会回来吗?
英格曼:我会跟她们一块去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证她们的生命安全,争取在晚会以后把她们带回来。
书娟看着神父悲悯的眼睛。
英格曼:孩子们,一旦我和她们离开了教堂,日本兵很可能会撤除岗哨,法比会立刻带领你们离开这里。所以,你们要抓紧时间做好旅行的准备。
女学生们陆续站起。
此刻,她们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都回过头——
出现在门口的,是以玉墨为首的女人们,一色的童花头,一色的淡妆粉唇,一色的黑丝绒水手裙,乍一看非常乱真,就是一群漂亮的青春少女,只是漂亮得过分抢眼,漂亮得有些可疑了。她们各自拿着一本圣经歌本。
英格曼戴上老花镜,看着她们,一个个地打量,似乎悟出她们是可以纯洁的,她们错过了做好女人的机会。
玉墨:(对女学生们) 还要请教同学们一下:这些唱歌的本子,你们是怎么拿的,怎么翻的,还有你们怎么站队伍上台下台?
红绫:我们是猪看唱本,跟看料槽差不多,不过要摆出人样子来,是吧?
女人们和女孩们都不自禁地笑了。
刘安娜:我们摆一遍给你们看看吧。
她跟同学们打了个手势,每个同学都从一个女人手里接过歌本。
书娟走到玉墨面前,看着她。那么美丽,那么青春,女孩简直有点自惭形秽了:(小声地) 对不起。
玉墨:(笑笑) 我俩打个平手,有什么对不起的?
书娟:不是……我是说……我知道我父亲和你。
玉墨:你父亲?
书娟:他姓孟。
玉墨大惊失色地看着书娟,正要说什么,书娟抢先开口。
书娟:来,我来教你。
玉墨仍然处在震惊中,打量着书娟:(喃喃地) 我该想到的……
书娟:对不起……
玉墨:(把唱本递给她,笑笑) 那就好好教我,算你跟我讨饶!
教堂/厨房 傍晚/内
喃呢飞快地脱下黑丝绒裙子,扔在地上,又解恨地在裙子上使劲跺了几脚,然后跑出门去。
教堂/院子 傍晚/外
喃呢慌张地四面八方看着,向中院跑去。
教堂/大厅 傍晚/内
玉墨等人正要跟着学生们走上舞台,突然发现人数不对:喃呢跑哪去了?!
某女人:刚才听她讲,她要解手……
英格曼的眼里,疑惑和惊惧一闪。
红绫:搞不好临阵逃脱了。
玉笙:逃脱她早点逃,到这时候了,事情都要给她败坏了!
第二十九集
教堂/地道 傍晚/内
喃呢摸着黑在地道里行进,到达了地道的尽头,摸到法比的那把工兵镐,抓起来就刨。她的动作既绝望又笨拙并且没有一点效率。
镐头砸在一根颇粗的树根上。
南京街道 傍晚/外
两辆插着日本旗的军用卡车开来。
卡车/车厢内 傍晚/外
两排日本兵面对面靠着车帮坐在地上,三八枪都靠在肩膀上,森严得像是要去出征。
教堂外的树林 傍晚/外
喃呢刨挖的树根连带着地面上的一棵松树。松树的树梢颤抖不已。
几只晚栖的鸟惊叫着,扑扇着翅膀飞离树林。
教堂/围墙外 傍晚/外
日本小兵被鸟的声音惊动,回过头,向树林看去。
黑岩的轿车内 傍晚/内
特写:黑岩的表盘指针指着5:45。
卡车临近的声音传来。
黑岩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前方:两道雪亮的卡车大灯灯光刺破黄昏。
教堂/大门外 傍晚/外
两辆车头上飘着日本旗的军用卡车开过来,顺序地停泊在路边。
分别从两个蒙着篷布的车厢里跳下三四十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
同时从头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中队长,从第二辆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翻译。
中队长小跑到黑岩的轿车旁边,立正、敬礼,响亮地报告:××联队,××大队,××中队长谷川次男报告!
教堂/厨房 傍晚/内
法比和玉墨急匆匆走进门,一眼看见地上扔着的黑丝绒裙子。
教堂/大门外 傍晚/外
日本兵中队长走到教堂大门口,伸出手,回过头看着黑岩的轿车车窗。
两辆卡车的马达同时发动。
卡车的灯光里,一张粉红色玻璃糖纸翩翩落地。
黑岩的轿车内 傍晚/内
黑岩向中队长打了个乐队指挥般的手势。
教堂/院子 傍晚/外
门铃响了。
英格曼抬起头。
法比和玉墨回过头。
女人们抽了口冷气。
英格曼:(对法比) 你们快去找人,我跟日本人去说一下,让他们再给我们十分钟。
法比:二十分钟!
教堂/大门外 傍晚/外
中队长持续地打着门铃。
教堂/围墙外 傍晚/外
日本小兵向树林走去。
一个日本哨兵在他背后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