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曼:法比,已经到这时候了,说点有用的话!
法比:我现在就去地道。
法比转身要走,被英格曼拉住:你知道这风险有多大吗?说不定所有人都会遇难……日本人不是傻瓜,绝不止单单围住教堂的围墙……
法比甩开他的手,英格曼差点被他甩倒:对不起神父,我没时间跟您耽误!
英格曼:站住。这事我没有和你商量。
法比:(对女人们,女学生们) 都拿好你们的东西,换上能走能跑的鞋子,我们所有人一块逃生。只要法比活着,谁都不要想把你们拉去给日本人祸害!
玉墨挡住他,对他温情地一笑:没人拉我们。我们是自愿的。(下巴一挑指着喃呢等四个女人) 有人愿意赖在这里,我也不拉她。
春池被激怒了,跳起来:谁说我要赖在这里啊?!我稀罕赖在这里?
玉墨:(笑了,搂了春池一下) 我就说嘛,藏玉楼的姐妹,平时面和心不和,到了对付外人的时候,是心和面不和。
现在只剩下喃呢孤零零地坐在一边。
玉墨:(对神父和法比) 对不起了,现在要请你们各位包涵一下,容我们梳洗装扮,(她拿起一件黑丝绒水手裙) 这么漂亮的衣服,非要一张干净脸蛋才配。
英格曼寄托全盘希望地看着玉墨:赵小姐,你觉得你们能装扮得像吗?
红绫:(笑嘻嘻地) 放心吧神父,我们这些人,除了装我们自己装不像,装谁都像!
玉墨:法比,帮我们烧点热水吧。
法比:等一下。
玉墨:我们好不容易打定主意,不要让我们再三心二意了。时间已经不够了。你们也该给孩子们准备一下。
法比看着厨房的门在他们面前慢慢掩上。
教堂/大门外 日/外
围着教堂的日本兵们一动不动地把枪口刺刀对准教堂。
黑岩的轿车停在路对面。
教堂/厨房 傍晚/内
一桶一桶的雪被倒在大锅里。
炉灶里火正旺。
教堂/厨房后面 傍晚/外
法比铲起一铲煤炭,添进灶眼。
书娟默默地走过来,看着灶眼里火焰腾起。
地上,炭灰仍然闪着几个细小的火星。
书娟似乎被那炭灰烫了一样,猛地缩回目光。
书娟和法比都呆呆地瞪着灶眼里金色的火焰。
教堂/地窖 傍晚/内
女人的头发都剪短了,留着厚厚的刘海,一剪子似乎剪去了四五岁年龄。但她们的手艺经不住细看,细看剪得非常粗糙。
红绫对着粉盒上的小镜子前照后照:哎春池,你怎么给我剪的?这边比这边长一点!看着我的脸是歪的!
某女人:(打趣地) 哦,红绫的脸不是歪的?
红绫:你的屁股才歪!
春池走过来:那我来给你补一剪子!
春池看都没有细看,拎起红绫的耳朵下的一撮头发就是一剪子。
红绫再一看,又叫起来:现在这边又短了!你看好再剪啊!
春池:哎哟,死讲究!我又不是开剃头铺的!
红绫:你亏得不开剃头铺,不然赔本赔得裤子都没得穿!
玉笙和玉箫各拎着盛满热水的铁桶走下梯子。
玉笙:裤子屁股的,老远就听见了!
玉箫:你们这些人就是本性难改,还没出教堂大门呢,脏话丑话又来了!
红绫:这么多天,当着小女娃们,不敢讲这个,不敢讲那个,憋死了,肠子都没伸直一样的!春池,再帮我修一下!
春池拿着剪子,左右看看红绫:我怎么看不出来一边高一边低?
红绫:那你就是一个眼高一个眼低。
春池:(威胁地) 你说的啊!
她一手拿剪子,一手拎起红绫的头发,红绫赶紧一扭头,脱身便跑。
春池拿着剪子在后面追,两人在窄小的空间里嬉笑打闹。
玉墨走过来,接过小剪子:不要闹了,时间本来就紧,还不赶紧梳洗!
玉墨用自己那把折叠的袖珍剪刀仔细给红绫修剪头发。
玉箫:我还记得,玉墨姐用这把小剪子给豆蔻剪眼睫毛,那时候豆蔻刚卖到藏玉楼。
玉笙:才七八岁,一头一身的虱子,捉都捉不过来!
玉箫:小丫头跟浦生跑出去,不晓得还活着没有?
大家都沉默了。
金陵大学医院/手术室 傍晚/内
心脏测试仪上的曲线走得高高低低。
氧气瓶的小玻璃罐里回流着水泡。
输液管子的滴液一滴滴地循环。
血压器的水银柱上升、上升、下降。
金属手术盘子里,沾满鲜血的钳子,刀子落进盘内。
一团又一团浸透血的棉花和纱布被扔进金属桶内。
这些就代表着豆蔻的生命。
手术仍在继续。威尔逊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跟随着自己的手。
护士甲凑近威尔逊:(英文) 大夫,手术已经六个半小时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继续?
威尔逊:(英文) 谢谢,不用。
教堂/地窖 傍晚/内
玉墨替红绫轻轻拍去肩上的碎头发,退后两步,打量着红绫。
红绫自己也拿着小镜子打量:这里还长一点点!
春池: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嘛!剪那么好看,给哪个看?给那些祸害我们的小日本看?
玉箫:他们也配!你还指望山猪吃得来细糠?
玉墨:那就不要好看了?他们把我们当成中国女孩子,我们就要做最整齐最漂亮最高贵的女孩子!死人入殓还要涂脂抹粉呢!那你们说,涂抹漂亮是给阎王看还是给小鬼看?梳洗干净,打扮漂亮,是女人自己得意,女人自己尊重自己。
红绫:就是嘛,捞到当女学生,容易的吗?横竖这辈子当不成真学生了,索性漂漂亮亮假扮一次!
女人们让她说得伤感了,都沉默下来。
红绫脱下外衣,走到桶边上,用毛巾蘸了热水,热在胸口,发出一声尖叫:好舒服!快来呀!
女人们纷纷脱下外衣,穿着衬衣、肚兜或者衬裙,围拢上来,把毛巾或手绢或布片投入热水。
她们的动作是默默的,消极的。
红绫把几滴热水放在玉箫的后脖颈上,玉箫尖叫的同时,跳开来,接着又反扑红绫。
气氛松快了一些。只有喃呢还缩着头缩着肩膀坐在地铺上。
红绫:喃呢,死过来,我给你剪头发!
喃呢捂住自己的头。
红绫:除了你做老鳖,把头缩到鳖壳子里!你们几个,过来,帮我按住她的手!
几个女人上来,企图制服喃呢。
喃呢又蹬腿,又跺脚,发疯一样抵抗:你们哪个敢上来,看我咬掉她的爪子!
玉墨:把剪子给我吧。喃呢,来,我保证给你剪得漂漂亮亮的,比真的女学生还要漂亮!
喃呢似乎听进了玉墨的话,安静了一些,慢慢爬起来。
玉墨刚要凑近她,她突然抓住玉墨的手,然后把剪子夺过来,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要剪就朝这里剪!你们哪个再过来,我就剪了!
玉墨和所有女人们都愣住了。
喃呢冲天的委屈,哭了起来:我也是我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要是她有法子,她也送我进学堂做学生,我爹妈穷,就要逼我给那些小丫头垫背?
玉笙悄悄地往她身后绕。
喃呢:你们再逼我,我就跑出去告诉日本人,你们都是假扮的学生!
红绫:敢!你个死丫头!那时候罚你倒痰盂罚少了,是不是?
喃呢:反正我不去!我死都不去!
玉笙一腿扫出去,喃呢没有防备,跌倒在地,红绫等人扑上来,摁住她,把她的头发剪下来。
喃呢凄惨地哭着。
玉墨悲哀地看着女伴们。
黑岩的轿车内 傍晚/内
黑岩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长短针指着五点二十分。
日本宪兵拘留室 傍晚/内
挤满犯人的临时拘留室的门打开了,孟繁明被推进来。
他颓然地靠着墙壁倒下,看着高高的小窗口透出黄昏的微光。
教堂/厨房后面 傍晚/外
法比又向灶里添加了一铲子煤。
书娟的眼睛看着火焰,火苗因为添了新煤暗了一下,转而更亮了:法比……
法比看着她。
书娟:我爸爸……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碰上她的。
法比:碰上谁?
书娟:赵玉墨。
法比不说话,从他的目光我们看出他心里很乱又很空洞。
书娟:我爸爸还是蛮有眼力的,找到她。
教堂/餐厅 日/内
法比推开门,看见烛光朝着一个穿黑丝绒水手裙的年轻女子,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玉墨。
玉墨没有注意到法比的到来,全神贯注地打量自己投在餐柜上的影子。餐柜前面的玻璃被日本兵打碎了,柜子的底板是镜子,虽然裂了,还是能照出她身影的大概。
法比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同一个玉墨。
玉墨此刻也看见了法比,先是吃了一惊,随之羞怯地笑了:你肯定心里在想,都这时候了,还爱美呢!
法比:(赶紧避开目光)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玉墨:我也不知道你会进来。
法比:那我就出去了。
玉墨:等一下。
法比站在门口。
玉墨:我本来就想去找你的。那,(指着餐桌上一个绸缎小袋子) 这个,你帮我收好。
法比拿起小袋子,打开,烛光闪耀在一小堆金银珠宝上。
法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难地看着它们,拒绝也不是,接收也不是。
玉墨:我活到这么大,就攒了这点东西。
法比:我给你收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