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女儿、母亲……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呢?……他眼里一片混乱,慢慢垂下举起的手。
孟繁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刚要下楼梯,他突然又是一个急转身,沿着走廊疾走回去。一个士兵突然出现在他前面,枪口对准他:站住!
孟繁明大吃一惊。
士兵:鬼头鬼脑的,干什么?!
孟繁明:……我家在这里。
士兵:那怎么刚上来又要下去?
孟繁明说不出话来。
士兵:现在这里是步兵教导总队的炮楼!你在我们炮楼里瞎转悠什么?!
孟繁明:(被迫转身) 我想拿点东西……
士兵:少废话!从你进来我就盯上你了!走!
士兵押着孟繁明向楼下走去。
莫愁公寓/大厅 日/内
士兵把孟繁明押到戴教官面前。
士兵:抓了个奸细!
孟繁明:我不是奸细!
戴教官:奸细都不承认自己是奸细。
孟繁明:我是交通部的总工程师……
他手忙脚乱地掏名片,从口袋掏出一沓名片和那张刊载玉墨照片的小报。士兵把名片夺过来,递给戴教官。
名片的特写:孟繁明,交通部规划司司长,总工程师。
戴教官:(看着名片) 交通部的?那当奸细更方便。怪不得敌机炸得那么准,每天夜里都有你这样的败类用手电筒给敌机发信号,把军事设施密报给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从手枪皮套里掏出手枪。
孟繁明:我家里还有七十老母和十来岁的孩子!
戴教官:你早点不想想老母和孩子。从八月份鬼子开始轰炸南京,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个重要工厂、重要医院挨炸。
戴一摆下巴,那个士兵上来,上上下下地搜查孟的全身。与此同时,戴从地上捡起那张小报,挑起眉毛,表示惊艳或嘲讽。他把报纸塞回孟繁明口袋,然后打开了枪保险。
戴教官:(不露声色) 走吧。
孟繁明不知道自己是获释还是临终,满脸煞白地看着戴。
戴教官:走啊!
孟繁明:往哪儿走?
戴教官:路都不会走了吗?转过身,往前走。
孟繁明慢慢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停住,不敢回头。
孟繁明:长官……我老母亲和小女儿还在家等着我,等我带她们搭船去汉口!……
孟的身后没有声音。他又试探地往前走去。
戴教官:(突然地) 孟司长!
孟猛地回过头,看见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他,知道自己死定了,进入一种木然的宿命境界。
枪口在他正在流失的知觉里融化成一团黑雾。戴教官的声音从黑雾的后面穿越出来。
戴教官:假如现在你不是奸细,希望以后也不要做奸细。
黑雾散去——戴教官垂下枪口。
孟繁明冻结的生命一下子溶解,却一时还动不了,只是嘴唇和眼睫毛明显地哆嗦着。然后他郑重地点点头。
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办公室 日/内
约翰·拉贝的手:正飞速地签署文件。一份份文件被另一只手递过来,又被拿走。一份电文稿子放在他面前。拉贝抬起多日缺乏睡眠的脸。
秘书:这是给日本派遣军司令部的电文。
拉贝:已经给唐司令长官看过了?
秘书:是的。
拉贝匆匆阅读电文。从他身旁的窗口看出去,月光照着密集的人群:披着被子、垫着棉衣,有坐有站……一个母亲抱着啼哭的孩子使劲摇晃。
金陵女子学院/楼梯口 日/内
几乎每一级楼梯都是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儿童,让人惊异他们怎么会不滚落下来。
魏特琳心疼地看着他们,不忍地踮起脚尖,两手扒着楼梯扶手,艰难地步下楼梯。
一个孩子还是受了惊扰,哼出哭腔。魏特琳附下身轻轻拍哄他。
魏特琳:(耳语) (中文) 乖乖睡觉,不哭……
国际委员会总部/楼梯 日/内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子扶着一个眼睛上包着绷带的中年男子走来。中年男子衣服前襟上都是血迹。
拉贝正要下楼,看见他们大吃一惊,站住了。
年轻男子:李师傅的眼睛被炸弹炸坏了,卡车也炸坏了,车上的粮食没法就只好扔在城外了!
拉贝:人回来就好!眼睛怎么样?
年轻男子:威尔逊大夫刚给他做了手术,打了止疼的吗啡……
拉贝:李师傅,你是英雄!好好养伤……
李师傅:粮食怎么办?
拉贝:你放心,我们再想法子去运!
安全区 日/外
炮火轰击的声音更近了。
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烟雾淡去,挂在绳子上的白底红标志的小旗子浮出烟尘,在气流中狂抖。
大批难民拖家带口,背着家当拥入白底红标志的小旗圈出的地界内。
一个手臂上戴着安全区标志的西方人,在他身影上叠出字幕:乔治·费池,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总指挥。费池正在指挥难民们往各个营地疏散。因为震耳欲聋的炮声,他的喊话和难民们的呼号都近乎无声。
南京大学医院/手术室 日/内
咣的一声爆炸,我们先看见贴着米字条的窗子玻璃飞起来。
又是一声“咣!”我们看见随着硝烟飞起的是闪亮的手术刀剪、钳子、腰子形的治疗盘……
满屋子都是硝烟,视野很差。只听人们的叫声和咳嗽。
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男护士冲入硝烟最浓的地方,扶起一个身影:全身被手术衣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凹陷的蓝灰色大眼睛是罗伯特·威尔逊大夫。他胸前的胶皮手术围裙上沾着血迹。
他推开拉他的手,仍然半俯卧地在地上摸索。
男护士:威尔逊大夫,您怎么样?
威尔逊不理睬他们,一心一意地摸索着。
女护士:大夫,您受伤啦?!
威尔逊:没受伤,不过残疾了,没有眼镜我等于是瞎子……
男护士在地上摸起一副眼镜:在这里!
威尔逊慌忙把眼镜戴上,但一边只剩下空镜框了。
威尔逊:接着缝合。
国际委员会总部 日/内
拉贝:(拿着电话筒) (英文) 我恭请唐长官立刻搬出安全区!刚才日本人的炮弹打进了南京大学医院,有四十多个伤病员受伤!因为唐长官现在的住宅在安全区边界内,日本军方还会继续向安全区内开炮,这样一来,我们多天谈判圈定的安全区就毫无安全可言了!
唐生智官邸 日/内
一个参谋正在跟拉贝谈话——
参谋:(英文) 我明白,拉贝先生!不过现在唐长官正在指挥作战,怎么能搬迁呢?
参谋转过脸,看着正对着另一部电话吼叫的唐生智。
拉贝:(画外音) 现在安全区已经迁入二十五万人口了,这些老百姓的生命安全都在唐长官手里。如果他不把官邸搬出去,日军会把整个安全区划入作战区,这二十五万平民就成了飞机的轰炸和炮击的活靶子!
参谋:好的,拉贝先生,我马上跟唐长官商量,尽快做出决定,再向您报告!
他放下电话,为难地走到沙盘前。唐生智用一块毛巾捂在额头上,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下达命令。
唐生智:让雨花台撤下来的部队,立刻进入城门内的工事,即便敌人进入了南京,我们也可以利用对街巷的熟悉跟他们抗争!……
安全区 日/外
又一颗炮弹爆炸,人们惊叫起来……
国际委员会总部/拉贝办公室 日/内
费池从门口匆匆进来。拉贝立刻向他转过脸,显然对他的到来期待已久。
拉贝:(英文) 唐生智什么时候迁出安全区?!
费池:(英文) 我没有见到唐本人。他官邸外面至少有一个加强团的警卫,任何人不允许进去。我是跟他的副官谈的。他说今天夜里十二点钟之前,一定搬出去。
拉贝一听就炸了:(英文) 到夜里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安全区还会承受多少颗炮弹?那就意味着置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费池:(英文) 我也这么跟唐生智的副官说的……
拉贝开始在一张纸上迅速地书写,把辞呈交给费池。
拉贝:(英文) 这是我的辞呈。假如我不能维护安全区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这个主席我不当了。
费池:(英文) 可现在您不能走……
拉贝:(英文) 我当然不会现在走;我会等到全体国际委员讨论批准之后再走。所以请你这个总指挥立刻把我的辞呈交上去。
炮轰声越来越密集。
贴着“米”字纸条的窗子玻璃哗啦啦地震动。
啪的一声,天花板上的吊灯落到底板上,粉碎了。
拉贝拿起大衣帽子就走。
费池:危险,不能出去!
外面响起救护车的警报声,由远而近……
唐生智官邸附近的街道 日/外
拉贝的奔驰轿车发出一声锐叫,猛地刹住。
两个戴钢盔的国军士兵挡在车前。
门打开,拉贝的司机从前门跳下,拉贝从后门下车:我马上要见你们的唐总司令!
司机翻译了拉贝的话。
国军士兵:唐总司令不在家!
拉贝听了司机的翻译,接着往里走:没关系,我可以在他大门口等他。
国军士兵:站住!
拉贝坚持往里走,士兵不断后退,但仍坚持阻拦。
唐生智官邸 日/内
电话铃响。一个参谋接起,马上立正。
参谋:是,请顾长官稍等,唐司令官正在跟前线通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