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爷的刻版作坊是租来的铺面,房主是宫里的一位伺候了皇太后三十多年的老太监,很是得势,这些年捞了不少油水儿,在京城置了多处房产。饶是如此,心还不足,看冯爷的作坊生意兴隆,便要涨三倍房租。冯爷托人说情,谈不拢,无奈,不能做赔本买卖,便立意要另寻地方。这老太监又不乐意了,派人传话,要交给冯爷一个差事,办好这差事,免他一年的租金。
什么差事呢?冯爷在信里说起来很惭愧,是帮这老太监照顾家小——这没脸没卵的老货在外面有二十来个干儿子,在家里有八房姨太太,依然贪心,从牙婆子那里又买来一个姑娘,要做九房。这买来的姑娘一万个不乐意给太监做小,性格如火,抓着什么就打人,将老太监的家人伤了多少个。老太监软硬兼施,只是降不住,还被这姑娘赏了几个耳刮子,脾气上来,让家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谁知这姑娘跟野兔儿一样,气性极大,被打后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要绝食寻死。老太监完全无法了。
给冯爷的差事,就是把这姑娘接到自己家中,好好照料,不准她死,不准她逃,等忙完了皇上的寿诞大典,老太监要和她正式成亲。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不仅作坊开不成,还要拿到衙门问罪。冯爷为了生计,只好答应了,把这个姑娘接到家中,让他老婆用心照料。冯爷一家良善本分,这姑娘也分得清好坏人,渐渐地和冯夫人熟悉了,开始进饮食,身子好些,便求冯爷夫妻放她走,说自己姓陶,名青凤,本是苏州人,正经良家女儿。
一屋子人惊呼:“什么?青凤!”
娄禹民点头道:“是,这姑娘这么说的。我心里纳闷,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姑娘难道是咱们家的青凤?但也对不上,她说自己有个亲哥哥,兄妹俩来京城投靠亲戚,在通州郊外遇到恶匪,杀了哥哥,将她卖到妓院。她在妓院寻死觅活,老鸨子嫌弃,又将她卖给牙婆,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陶铭心急得站了起来:“可不就是青凤!她说的亲哥,肯定就是刘雨禾!”说完泪如雨下,不住地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对她那么严厉的,把她推到火坑里了!”娄禹民云里雾里地不明白,赵敬亭解释道:“青凤没去什么南京,她和我大哥置气,和刘雨禾一起走了。只是怎么到北京了?”
娄禹民扶额道:“这么说,真是咱们家的青凤?”赵敬亭很着急:“大哥,看来必须要去趟京城了。”又问娄禹民,“青凤要走,那位冯爷信里怎么说?”娄禹民道:“他惧怕老太监的势焰,哪里敢放?只是好言好语宽慰她。你们放心,冯爷老两口对青凤百般照顾,不会让她受委屈。冯爷信里说,那老太监忙于宫中事务,暂时也没逼迫青凤,只是皇上生日过后,就不好说了。”陶铭心擦了把眼泪:“不行,我得尽快到北京。”赵敬亭点点头:“我也去。”
“当然要去,但要想好怎么办。”娄禹民捻捻胡子,“找到冯爷,总不能抢人——当然,若是硬抢,冯爷也不敢阻拦,但那老太监在京城到处都是眼线,怎么跑得了?这事难办,打官司是不可能的,九门提督也不敢得罪那老太监。除非——”
“除非是告御状。”赵敬亭猜到了娄禹民的话,“皇上可以管,但咱们平头百姓,连皇上面儿都见不着的,如何告状?”
陶铭心沉沉道:“那我就去参加皇上的寿宴,找机会当面告状。”
这时,阿难插了一句:“也可以求我父亲——他应该还认我这个儿子。我爹去年花了上万银子买寿礼,月初由任弗届陪着去北京,准备给皇上贺寿。他在京城有不少人情,大不了多给那老太监一些银子,救出青凤不成问题。总之必须要去趟北京了。”
何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身子不方便,走不了远路,辛苦二叔叔,陪你大哥去罢!”赵敬亭惊喜道:“嫂夫人有喜了?”陶铭心咳嗽了一声:“谈正事。”赵敬亭大笑道:“就我去罢,咱们老哥俩互相照顾。这事急也没用,就随官府的安排北上,反正在皇上大寿之后老太监才行动。”
“话是这么说,还是越早见到青凤越好,她现在无亲无故的……”陶铭心哀叹一声,垂下头去,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兄弟,敬亭也明白过来了:“大哥是不是想起素云的遗言了?”陶铭心点点头。娄禹民忙问:“什么遗言?”敬亭道:“素云死前留了话,让我大哥不要去北京,还要提防那个月清和尚。”娄禹民抹了一把光脑袋:“这话从何说起?”敬亭道:“我们也不明白。难不成素云料到皇上要请大哥赴宴?这怎么可能呢?”
纠结片刻,陶铭心发话了:“多想无益。不管怎样,青凤有难,就是有凶险,我也要去一趟。”赵敬亭道:“正是,我陪你去,咱不信邪。”陶铭心又道:“还有一件事,说起来不合时宜,但又很紧要。昨天学生们的家长送来了下半年的束脩,求我加力教导——年初朝廷下令,因为皇上大寿,八月会开恩科乡试,有几个学生想下场,我是肯定要去北京的,但学塾也要有个人照管,才不负人家的重托。”娄禹民道:“眼下的情形,管不得那么多了,还是青凤的事更重要。”
阿难站了起来:“我有个两全之法。我陪先生去北京,我在那里住过,地面儿熟悉,宫里的规矩也知道,可以给先生当个参谋,而且我可以当面儿先求我父亲救青凤,告御状毕竟是冒险的事。赵先生就留在苏州,最近弹词那帮人找碴儿,先生正好也歇一歇,别在茶馆说书了,干脆来村子里教书罢!赵先生博学多闻,四书五经想必也熟读过的,教几个村童不在话下。”
赵敬亭想了想:“也未尝不可,大哥觉得呢?”
陶铭心也满意阿难的法子:“只是,家里让你出门么?”
阿难微笑道:“还没来得及跟先生说,我已经自立门户了。”
第32章 孔圣人当骑战马
扈老三讨了回信,欢喜非常,去城里禀报了学政,得了一两赏银。过了几日,又到巡抚衙门代陶家领了六十两贶金,还有两匹绸缎,一套御制诗集,中间又克扣十两。陶铭心去衙门谢了恩,巡抚说盂兰盆节后会组织江南地区赴宴的老者在南京会合,一起北上。陶铭心惦记青凤,等不得,想立刻北上。巡抚也同意了,给他一纸加印公文,命他在八月十日之前必须抵达通州,届时将公文交给州府衙门,赴宴者将在那里会齐,一起入京。
陶铭心去书店告别娄禹民,家人说娄禹民已离开家,去安徽收书去了。在村口正巧遇到阿难,骑着一头大青骡,拉着一辆牛车,上面全是家当,任英娥抱着儿子坐在车尾,见到陶铭心欠了欠身子。阿难下了骡子,笑道:“我以后住回村里了,我娘做主,把这里的宅子给了我——这些年我父亲也不怎么回来住,闲着也是闲着。”
中元节这天,阿难带着妻小随陶家一起给素云、七娘上坟,想起幼时相处的岁月,阿难也洒了一把泪。坟前,何姑局促地站在一侧,不敢直面七娘的墓碑,生怕她从里面跳出来和自己吵架。赵敬亭看出她的心事,捧起一碗祭酒对着七娘的碑道:“七娘,你生前也是个女英雄、雌好汉,天底下没有心眼儿小的英雄好汉,你老爷年纪大了,要人照顾,你在地下好好保佑咱们家,不要嫉妒,不要怨恨。”
七月十八,陶铭心和阿难收拾了行李,搭船北上。师徒二人多年不曾亲密相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阿难将父亲把他赶出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说了当初乔陈如要他杀英娥,好继承神秘的父业。陶铭心感叹:“这个谜题解了好些年都解不开,你父亲给皇上做的差事到底是什么呢?”阿难道:“我有预感,咱们这次上京,会知道这个秘密——我娘偷偷跟我说,今年过了年,我爹在皇上跟前有些失宠,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日,两人坐船到了顺河镇,往前就是山东省界。运河岸边有旅店,连日在船上作息,狭窄不便,反正盘缠充足,师生两个便上岸休息。这家店很简陋,好在宽大,像北方那样,砌了一丈多长的大土炕,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店主叫许大眼,四十出头的年纪,嗓门大,性子热情,他妻子是个哑巴,负责做饭。村野地方,没什么稀罕物,晚饭做了猪肉炖白菜、鸡蛋羹、煮荠菜,倒很下饭。师生俩吃了个浑圆肚饱,陶铭心喝了浓浓的蜜茶,又要热水洗了脚,浑身通泰,在大炕上舒展了身子,很快酣酣地睡着了。
半夜,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阿难起身去看,外间屋的灯已经亮了,两个公差押着一个戴枷的犯人,正嚷着要店家打火做饭。许大眼见他们是公差,不敢抱怨,叫起妻子去厨房收拾。两个公差坐在桌旁,命那个犯人蹲在墙根底下,嘴里骂骂咧咧的,听意思,好像这犯人半路上投河自杀,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救起来,错过了脚程,半夜里才找到下处。
许大眼端来吃食,两个公差狼吞虎咽一番,吃饱了,唤来那犯人,把些残羹剩饭都倒在他的枷板上,这犯人用两手抓着往嘴里塞,样子恶心,还发出享受的咂嘴声。那两个公差喝着酒,看戏一样笑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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