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张寡妇。”
“张寡妇?谁要娶她?”
“哎呀,老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陶铭心正色道:“我看张娘子是有志守节的,你们最好别去折辱人家。说个龌龊的歪货,岂不是把人家推在火坑里?”
七娘不服道:“她心里想的咱们怎么知道?老爷是她肚里的虫?她从来没说过要守节,也常有人去她家说媒哩。我们去也不是折辱她,问问意思,还强迫她不成?愿不愿意她自己说了算。龌龊不龌龊的歪货,是咱们眼里的,王八都有鳖觉得可爱呢,兴许她就爱歪货哩!而且这事不管成不成,李婆都分给我二两跑腿钱,我不赚白不赚。”说完,也不管陶铭心同意不同意,踮着小脚跑了出去。李婆挎了一篮子鸡蛋和糕饼在等着,一同去了张何氏家。
坐下寒暄两句,张何氏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笑道:“两位大娘不必说了,我虽然没说守节,但暂时也没想着再嫁。以后若是串门子聊天,随时来,若是说媒,就不必进我的门了。”李婆猛一拍手道:“爽快!我常说,张妹妹爽直起来,就是个穿裙子的好汉,温柔起来,石头见了也化成泥,这三村五乡的,就没第二个像妹妹这样的人物。”
七娘也笑道:“妹子忒急了些,也听听我们说什么。”张何氏冷笑道:“能说什么?无非那人模样怎样怎样齐整,家里怎样怎样有钱,田地怎么怎么多,嫁过去怎么怎么享福,衣裳有多少多少,首饰有多少多少,还能说什么?我这些年听了成百上千次了,莫非你们能说出新花样来?”七娘一时愣住了,李婆反应快,笑道:“哎哟,妹子果然是老成人,听妹子的声口,是不稀罕这些的了?”
张何氏笑道:“谁说我不稀罕了?谁不想过好日子?我只是嫌你们做媒的最爱吹嘘撒谎,太阳说成了月亮,公的说成了母的,说是嫁个马,最后却是嫁个驴,睁着眼说瞎话,为了那几两谢礼,昧了良心做事。”七娘不快道:“你这话也太刻薄了,我们还没说什么,倒被你骂了一顿。”
李婆笑道:“这不算刻薄,这是妹妹的心里话,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我做媒人,从来不说谎的,咱撒一句谎,别人也许就遭一辈子罪呢!死了要下地狱涮油锅哩!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可不敢做那等亏心事。妹妹,你听老姐姐说,我要说的人家,正经是个好人家,如假包换的秀才,这也罢了,秀才多是穷的——这个秀才可不穷!他在苏州第一富豪家做先生,每年光馆金就一千两银子,家里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方的是玉,别说这辈子花不完,就是死了,也能用金子打个棺材住,做鬼也享受不尽哩。”
张何氏忍住笑,装作感兴趣,笑问:“哦?还有这样的秀才!他婆娘是死了还是怎样?”七娘搭腔道:“他婆娘最近瘫了,还吊着两口气,也快死了。”张何氏使劲憋着笑:“这么说,是要我做妾?”李婆摆摆手:“虽说是妾,和正房奶奶也没什么区别,他婆娘一蹬腿儿,还不是你做主母?”张何氏道:“咱们别绕弯子了,这位相公是谁?”
李婆清了清嗓子:“按说妹妹也该听过的,咱们同村的——任弗届,任先生。”
张何氏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在床头睡觉的莲香也醒了,见母亲笑,也咯咯地笑。七娘也惊呆了,李婆并没有跟她说是给任弗届说媒,她只听有银子赚,也懒得打听是谁纳妾,只帮着吹嘘罢了,如今听到任弗届的名字,也干哕了两口,推了一把李婆:“我的娘咧,你说你揽了个什么事!”
张何氏笑够了,抚了抚胸口:“多谢大娘来说笑话,我这几天心里正不痛快,听了这笑话舒畅多了。”李婆还要争取:“妹妹,我可不是说笑话,任先生可是认真的。只要妹妹点个头,一应聘礼跟头婚娶太太一样,也不要什么嫁妆,任先生就图妹妹这个人儿。”
张何氏又笑了两下,脸上渐渐变了颜色,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下一掼,指着李婆骂道:“快夹紧你的臭嘴滚了!再说一句,我拿火钳子戳瞎你的狗眼睛!给你脸让你坐下喝茶,竟如此羞辱我!任弗届人皮底下裹着狗骨头,畜生都不如的人,竟敢在我身上起邪心!就算天下的汉子死绝了,剩下他一个,我也先上吊自杀,省得恶心死自个儿!”她又指着七娘,“袁大娘,咱们两家是有交情的,我不拿难听话甩你脸,但大娘也自重些,再多说一句,我也撕破了脸皮!”
七娘什么也不敢说,拉着满面惊惶的李婆慌不迭地出去了,路上不住地埋怨:“老娘真是后悔跟了你来,早知道是老任纳妾,打死我也不管!要是我家老爷知道,少不了又得骂我一顿。”李婆恨得牙齿都要咬碎:“说媒半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谁想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竟这样厉害,不知好歹的贱货!反正老任给了四两银子,咱们挨场骂,也不算亏,这事不管了!老任也真是的,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个贱货!”
两人刚走,正巧青凤和刘雨禾来看莲香,见张何氏满脸是泪,抱着莲香只是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只好走了。晚饭时,青凤问七娘:“姨娘跟张婶子说什么来,为什么她哭成那样?”陶铭心听见了,忙问:“你不是说好言好语的么,怎么还把人弄哭了?”七娘无法,只得说了实情:“都是李婆糊涂,连累我也蹚了浑水。”陶铭心少不了一通发怒,命七娘隔日就去赔罪。
第二天,陶铭心和青凤去学堂了,保禄最近住在城里,珠儿最厌读书,在家里随七娘学做针线。李婆又悄摸摸来找七娘,还没说话,先拿出一锭十两的小银元宝:“你先收了,我才好说事情。”七娘攥攥拳头,忍住了:“你先说事情,我再说要不要。”
两人来到葡萄架下坐定,李婆低声道:“还是任弗届托的差事,要咱们如何如何。”说完,七娘使劲摇头:“这怎么行!我可没胆子干这种事,我虽然爱银子,但也怕报应呀!干这样没天良的事,以后在地狱里你替我下油锅么?”李婆示意她小声:“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你还真信这个!老袁,咱们也认识好些年了,你的性子我知道的,胆大起来,敢拔阎罗王的胡子。这事你思量思量,只要把她弄过去,事成不成,都是二十两银子,眼下你点点头,这十两就拿走。”
七娘依旧摇头:“不成,我家老爷要知道了,非得把我休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李婆冷笑道:“不是我说,你也忒让着陶相公了,凭你的能耐,稍微使点手段,能把他降服得乖孙子一样。这件事你做成了,顶他教一年的书哩!我是想着和你好,才和你分银子,不然我自己就干了。”七娘摆手道:“你要干自己干,别拉扯我。”李婆抱着她的胳膊道:“你瞧瞧你,总把话往冷了说。她对你还讲情面,对我恨如头醋,要没了你,我自己能做成?你想想罢,明天我再来讨信儿。”
夜间,陶铭心在书房看书,七娘端着茶点进来:“老爷歇一歇,我有事要说,不说心里不踏实。”陶铭心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七娘道:“老李早上来找我,又要我帮她为任弗届搭桥,还是为了张妹子,但不是说亲了,是要——是要奸她。”陶铭心一听,连忙把书放下:“还有这种事!”
七娘叹道:“过两天不是观音菩萨出家日么,任弗届拜托了李婆,李婆又拜托我,让我骗张妹子去祗园寺随喜,把她引到祖师堂的一间小屋子里——任弗届提前在里面躲着,准备用强得手。”陶铭心气得一捶桌子,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恨道:“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骂姓任的了,这种人活在世上真是玷辱了这天这地——你怎么回的李婆?”
七娘道:“我肯定回绝她了呀——我还想跟老爷商量商量,怎么着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任弗届。”陶铭心道:“明天我去县学里告他,你去张娘子家,告诫她不要轻易出门。”七娘笑道:“县学?就是告到巡抚那里也没用,他是乔陈如家的西宾,苏州没人奈何得了他。而且告他什么呢?品行不端?还不够搔痒的。告强奸?他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做出来,又没有个证见,指望李婆?指望她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龙下蛋呢,给她仨瓜俩枣,她连观音菩萨都敢骂——找官府铁定是没用的,咱们就自己来教训他——我已有妙计。”
隔日,陶铭心去学堂后,李婆鬼鬼祟祟地过来,问七娘考虑好没有。七娘叹道:“珠儿也大了,这两年就要说婆家了,总要赚点嫁妆钱。”李婆开心非常,将十两银子塞给她:“事不宜迟,过两天就行事。”
待到九月十九这天一早,七娘去找张何氏,约她一起去祗园寺拜观音:“李婆家有个骡车,咱们一起坐了去。”张何氏向来信佛,昨天就把莲香送去了娘家,准备今日去祗园寺随喜的,见七娘如此说,就答应了。七娘为上次说媒的事向她赔罪,张何氏一笑而过。
李婆亲自赶车,舞着鞭子比汉子还威风。七八个同村的妇人带着各样礼佛的供品,满满坐了一车,叽叽喳喳张家长李家短地说闲话,张何氏也不和她们搭腔。到了祗园寺,七娘挽着张何氏的胳膊一起进去,秘密地叮嘱了她些什么。两人先拜佛,又拜菩萨,献了米糕、软香糕、干枣、桃杏、馒头等供品,听和尚们唱《法华经普门品》,七娘和张何氏在观音殿前帮着施舍米粥和面饼。
相似小说推荐
-
名侦探修炼手册 (肥瓜) 起点VIP2021.8.18完结 30W收藏120.21万字 7.23万总推荐请谨记,永远不要去挖掘那些未被解开的谜题。因为你永...
-
深藏于骨 [出版] (赵婧怡) 新星出版社本格推理与社会派的精彩结合神秘的快递,引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冒险相距十几年被埋葬的三具尸体,背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