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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出版] (周游)


  没一会儿,周少爷取来了那幅画:“喏,就是这幅。”赵敬亭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陈洪绶的那幅自画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笑问:“少爷看过这幅画么?”周少爷摆摆手:“草草扫了一眼,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有绣像好看。你要看得上这幅画,就拿走,换了这套书。”
  赵敬亭将画展开在桌子上,上下左右地仔细看:“我得鉴一鉴是不是真古董,外头有很多做旧造假的。”周少爷不耐烦,歪在春凳上,跷着一条腿,津津有味地看起最后一册《金瓶梅》。赵敬亭瞧他入了神,悄悄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国亡不死,不忠不孝”八个字上加了几笔,拿袖子轻轻吸干了墨,小心地将画卷起来:“少爷,这画儿虽是真古董,但笔法平庸,算不得上品,我要在外面收,顶多出五十两银子,抵这套书还是差了不少。”
  周少爷耍起了赖,把书紧紧抱在怀中:“那画儿你爱要不要,这套书你休想拿走——外面那只鹦鹉你喜欢么?我当初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调教得可乖巧了,会喊爹,会骂人,算个添头儿送给你。”
  赵敬亭踌躇一会儿:“不如这样:画和鹦鹉我都不要,这套书少爷也留着。我回去跟主子说一说,还是折个价,要么就和少爷立个契约,以后每个月我家送来多少多少书,少爷是个大主顾,看觑我们两年,这套书的本儿还怕赚不回来?”周少爷极欢喜:“老赵,你真是个乖人!这话触着我的痒痒了,就这么着,以后你们每个月想送多少书来就送多少,我照单全收,也不要半年一结账了,我俩月给你们结一次。我爹老说什么诗书传家,家里没个几千本书叫诗书之家么?”
  这时,家仆上来说老爷当值回来了,周少爷赶紧将画收起来,让赵敬亭从后门出去了。出了周家,赵敬亭忍不住大笑了两声,紧紧握了握拳头。看天快黑了,赶紧小跑着去了大牢,给了牢子三分银子,进去见了陶铭心,细细叮嘱:“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县太爷肯定要提审你,到时候你如此这般说。”陶铭心又惊又喜:“老二,你怎么做到的?”赵敬亭得意地笑道:“等大哥出了狱再说。”
  晚间赵敬亭又来到利贞书店,跟娄禹民说了今天的事,娄禹民要摆酒庆贺,赵敬亭摇头道:“此事才成了八分,不要高兴得太早。”娄禹民连说有理,又问:“只是我不明白,既然周家少爷也答应,老兄为何不把那画带走?为何只做了些手脚?毁了这物证岂不万全?”赵敬亭微笑道:“凡事不可做得太绝,不仅要给自己留后路,也要给别人留后路。我不拿走那画,自有我的道理,你瞧着吧。”
  第九天一早,扈老三来找赵敬亭取银子,赵敬亭哭丧着脸说:“如今我是属太监的——净了身了,一千五百两,全被狗吃了。”老三大惊:“狗吃了?”赵敬亭擦眼抹泪地说:“昨天本来凑够了,带了银子去找你,谁知走到观前街,窜出来一群野狗,龇牙咧嘴地撞过来,吓得我狂跑,一包袱的银子也掉了,二十两一个的银元宝,被那群野狗吃馒头一样全吞了。我自然要追这些狗,可比人家少两条腿,哪里追得上?眼睁睁看着它们跑散了,急得我只是哭。这群狗日的狗子吃的不是银子,是我大哥的命啊!”
  扈老三目瞪口呆地听完,真个是狗咬尿脬——空欢喜一场,跳脚大骂:“我信你的鬼话我就不是人养的!赵敬亭,你个狗×的说书贼,在你三爷面前扯起淡了!还他妈的狗吃了,我看你压根儿就没银子!行,我也不和你争口,我现在就跟周爷说去,不把陶铭心整死我就不姓扈!你,你也跑不了,等着下半截儿打成肉泥罢!”
  老三气冲冲地离开茶馆,去衙门里跟周巡检一五一十地说了,气得周巡检破口大骂:“老×养的,欺人太甚!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拿我当傻子戏弄!”立刻找人写了呈子,向知县告状。知县一看是造反的大案,立刻升堂。周巡检回家取来那幅画,当堂出首陶铭心:“私藏逆画,足证反心。”之前为保禄留辫的事责打陶铭心的那个知县,在动乱中被乱民杀死了,新知县是个年轻的新科进士,为人敦厚,不顾周巡检咋咋呼呼,不让给陶铭心上刑,还允许他站着回话。
  陶铭心一口咬定那幅画不是“逆画”,只是一件古董而已。周巡检暴跳如雷,举着那幅画喊:“这是陈洪绶的自画像,陈洪绶是什么人?以为咱不知道呢!是个前朝的遗老,画上写着‘国亡不死,不忠不孝’,傻子也知道什么意思!你收藏这幅画,还敢说没有反心!”陶铭心冷笑道:“国亡不死,不忠不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些字?你看真了么?”
  周巡检啐了一口:“老子虽然是个武夫,也认得字,怎么看不真?”说着哗啦一声将那幅画抖开,提在陶铭心面前:“老贼,你还狡辩!”见陶铭心只是笑,他翻过来一看,不由脸色刷白,两只鼻孔腾腾地冒气。知县在上面说:“把画拿上来,本官瞧瞧。”皂隶见巡检呆着,上来拿了画,呈给知县。知县看那题词,写的是:
  浪得虚名,穷鬼见诮。国氓不死,怀忠怀孝。
  知县皱眉道:“这哪里是‘国亡不死,不忠不孝’?周巡检,你真是看差了。不过,前两句也罢了,后面这两句‘国氓不死,怀忠怀孝’实在有些不通,什么叫‘国氓不死’?”陶铭心拱手道:“大人,氓者,无定所之人,颠沛之人也。国朝入主中国,这位陈洪绶家破国亡,奔波乞食,所以自称国氓。《诗经·国风》有‘氓之蚩蚩’一篇,说的是女子怀情恨男子无义,陈洪绶自称国氓,也有个怀才不遇的深意。他这四句题词,说自己徒有虚名,却穷困潦倒,之所以没有选择自杀,是因为还怀有忠和孝。忠是忠于天地教化,孝是感恩父母养育。这十六个字,只是夫子自道,自嘲打趣而已,何来的反心?”
  知县点点头:“先生这一讲,也说得通。这陈洪绶我也知道的,前朝数一数二的丹青高手,这画可是件宝贝——”
  “不对!”周巡检不顾尊卑,跑上去指着那几个字说:“堂尊请看,这个‘氓’的‘民’字,和那两个竖心,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这一点都不工整嘛!”知县笑道:“老周,这你就不懂了,书法之道,若只求工整,那是还没入门呢。你说是后来加上去的,是谁加的?何时加的?这幅画从陶先生家里抄来,不是一直由你保管么?”周巡检瞪着一双牛眼,哑口无言。
  知县当堂释放了陶铭心,将那幅画也还给他。陶铭心道:“这幅画平白无故让学生遭此一难,可见是不祥之物,学生也不想要了,送给周巡检赏玩罢。”知县对周巡检笑道:“陶先生如此慷慨,周巡检也要懂得人情世故,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巡检也不好说什么,拿了画,气闷闷地回到家,饭也不吃,在屋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心里嘀咕:这画一直在我床头秘藏,家人自然不敢捣鬼,敢情是神仙同情陶铭心,施展了法术?越想越气,恨道:“他妈的,一大注银子,就这么没了,连个响儿都听不到!”周少爷听到,上来问缘由,周巡检将此事头尾说了,周少爷猛地想到书店那个老赵看过这幅画,但不敢跟父亲说,只道:“这画怎么说也是件古董,爹就收着玩罢。”
  周巡检烦道:“我又看不懂这玩意儿,收着它有什么用!今天的案子传出去,都知道这画容易惹祸,谁还敢要?真是一块烫手山芋,砸自己手里了。”周少爷笑道:“儿子拿出去吆喝吆喝,也许能卖个三五十两。”周巡检叹道:“若能卖几十两,也不枉这阵子操心。”
  这天下午,赵敬亭带着几本新书又来了。周少爷质问他:“上次给你看那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赵敬亭装作全然不知:“我看画时,少爷就在边上,我赏鉴赏鉴而已,敢做什么手脚?少爷不能这么冤枉人呀!”周少爷不屑地摆摆手:“我问问而已,管你呢!你上次不是说么,那画在外头收要五十两,喏,你给我五十两,画拿走,我们家不稀罕。”
  赵敬亭装模作样地说:“我得回去和主子商议,收也是他收哩。”周少爷让他赶紧去问,立等回话。赵敬亭回了趟茶馆,将娄禹民送的那五十两带了过来:“主子说贵府是大主顾,彼此照顾,愿意出五十两买。”周少爷开心不已:“这就见咱们的交情了。”便将那幅画给了赵敬亭,喜滋滋地收了银子,等他爹回来,他谎称只卖了三十两,昧下二十两梯己。
  陶铭心祭奠过祖宗,又宴请众人,庆贺脱狱。赵敬亭提前跟陶铭心商量过了,拿出那幅画,送给娄禹民:“用老兄的五十两银子买的,加了几个部首,消了灾,这画现在安全得很了。”娄禹民喜不自禁:“陈洪绶的自画像,只要五十两,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席间,娄禹民又问赵敬亭,为何不早将那幅画带走。赵敬亭笑道:“我如果当时拿走,周巡检必定追查,难免连累到娄兄弟。而且他吃了亏肯定要报复,那幅画虽没问题,可经不住他找个别的借口为难我大哥,他是个巡检,要抓谁折磨谁还不容易?不如把那幅画留给他,再拿五十两银子买,他做这件事无非是求财,虽然只落了五十两,也聊胜于无,不至于狗急跳墙再找麻烦。至于他儿子,一是没有证据说我做手脚,二是这事他也有牵连,不敢跟他爹说,三是我也送了他一套绣像《金瓶梅》,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别的也不计较啦!”娄禹民咂舌赞叹:“赵先生的心就像那太湖石,少说也有一万个窟窿眼子,什么细节都能想到!做事就好比马蹄刀瓢里切菜,真个是滴水不漏,小弟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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