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亭拱手道:“我知道了,多谢老三费心,这几天我就想办法凑银子。”他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约莫七八钱,“先拿去买酒吃,之后少不了还有厚礼相送,凡事求老爹周旋,赵某感激不尽。”扈老三攥着银子笑开了花:“走江湖的人就是不一样,你大哥是个书呆子,你比他会来事儿得多。”
赵敬亭连夜来到利贞书店,娄禹民在后院已备下酒菜等着:“陶兄在狱中如何?”赵敬亭道:“精神不大好,别的也没什么。扈老三打听了,可以用银子消灾,一千五百两。”娄禹民咂舌道:“我的娘,一千五百两,这一般人谁拿得出来?”他看看自己的书店,“我这店全盘出去,也只有四五百两,陶兄家又是那般,刘稻子也是个穷人,赵兄你也是个没有恒产的,咱们怎么凑得上数?”
赵敬亭也一时无策,闷头饮酒。没一会儿,娄禹民去解手,娄家的一个小厮上来给赵敬亭添酒,拿眼睛不住地睃他。赵敬亭不快道:“狗崽子,谁教你这么贼眉鼠眼的!”小厮忙垂手道:“常听赵爷说书,心里仰慕得很,不由失礼了,您老恕罪。”赵敬亭苦笑道:“我一个没用的人,有什么值得仰慕的。”那小厮道:“赵爷说书,比唱戏还好听哩,而且赵爷的书拐弯抹角地带些意思,我们都能听出来。”赵敬亭开心道:“你能听出别的意思,也不枉我的苦心。”
小厮低声问:“赵爷懂得多,小的有件事想请教。坊间有人传说,当今万岁是海宁钱塘陈家的孩子,是雍正爷用闺女换的,这事可是真的?万岁爷之前南巡都去海宁的,有人说他是去偷偷探亲呢。”赵敬亭大笑道:“这种蠢话你也信!有些无聊下流的小说家最爱编造这种扯淡事,难怪皇上恨这些人呢,抓住一个杀一个,污蔑人家身世,谁不恨呢?稍微用点脑子就知道是假的,皇上之前,雍正爷已经有皇子了,用得着再去换儿子?”
小厮笑道:“好罢,我信赵爷的话。还有一件事,也是人们传说的:雍正爷继位是篡改了康熙爷的遗诏,把什么‘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这事是真是假?邻家那小逼崽子常和我争论,他不信,我信。”赵敬亭轻蔑地笑道:“这件传闻也荒唐得可笑,堂堂皇帝的诏书,哪里那么容易篡改?而且传位十四子这种俗话也不会出现在遗诏中,是那些无聊文人瞎编的。”
正说着,娄禹民回来了,小厮赶紧退得远远的。赵敬亭莫名发起了痴,娄禹民和他说话,他也不答应,用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写了又擦掉。娄禹民在旁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一会儿,赵敬亭拊掌大笑,娄禹民纳闷:“赵兄怎么了?”赵敬亭兴奋道:“我大哥有救了!娄兄弟,你可认识那个周巡检?”
娄禹民道:“不认识他本尊,不过他家人常来光顾敝店——苏州城的大户人家都从我这里买书,这位周巡检想让他儿子走文举的路,有新的八股选集我都派人送过去的,不过他儿子似乎不稀罕这种书,偷偷来买过几次小说。”赵敬亭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有个计策,不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不用去求乔陈如,就能把我大哥救出来。”他细细说了计划,娄禹民激赏道:“妙招!妙招!”又担忧,“只是有些危险,赵兄可要精神些!”
隔日,赵敬亭早早起来,在茶馆里吃了饭,等人渐渐多了,说了两段书,将近中午,来到娄禹民的书店。娄禹民包好了两本书:“这套选集还没给他家送过。”赵敬亭又在书架上找了一本李笠翁的小说,揣在怀里,问了路,来到周家门口。他知道自己说书名气大,怕人认出来,故意佝偻个腰,在脸上抹了些土,上去叩门,送了门房老汉几文钱,让他进去通报。老汉进去了一趟,回说:“老爷不在家,少爷让你进去。”
也不是什么深宅大院,转过影壁,周巡检的儿子正在廊下教一只绿毛鹦鹉说话:“乖乖,叫爹!”那鹦鹉尖叫道:“我的亲爹!”周少爷拍手大笑:“好儿子!叫×他娘!”那鹦鹉叫道:“谷子!谷子!”周少爷弹了它一下:“馋嘴!”回头一看,赵敬亭正在底下站着,“哟,你老贵姓?娄禹民怎么派了你跑腿?”
赵敬亭笑道:“小的姓赵,家里赶车的。店里新进了两本时文集,给少爷参照参照。”周少爷不屑道:“放台阶上罢,我们家每半年给老娄结一次钱,回头你来收账。我问你,店里可有什么新鲜小说没?”赵敬亭从怀里掏出笠翁的那本:“新刊了这本,少爷可要看看?”周少爷向他手里望了一望:“早看过了,没什么意思。”
他下了台阶,四周瞧瞧没人,邪笑道:“老赵,你家可有绣像本的《金瓶梅》?别管多少钱,你给我弄一套,我另外赏你。”赵敬亭挠挠头:“这个我得问娄老爷,这种书不会摆在明面儿上,明天来给少爷回话儿。”周少爷道:“你明天过了辰时再来,我爹那会儿不在家。”
回到书店,赵敬亭让娄禹民找一套绣像本《金瓶梅》,娄禹民发了愁:“这书的绣像本之前有一套,被乔陈如的儿子乔阿难买去了,剩下的几套都不是好刻本。绣像本太贵,要五两银子,一般人也买不起。”赵敬亭道:“那老兄帮忙找找,荆轲没有地图也没法儿见秦王。”娄禹民亲自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磨破了嘴皮子,才从阊门附近的一家书店高价买了一套,共五册,缎面装帧,彩色绣像,极是珍贵。
这早,太阳老高了,赵敬亭拿着一册去了周家,周少爷抱怨:“昨天等了你一天!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不守信呢?”赵敬亭连忙赔不是:“这书藏在娄老爷的田庄上,为了少爷专门去取,往返大半天,所以耽搁了时间。”说完将那册书递上去,周少爷在手里翻了翻,眼睛里光彩四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啊呀!好书!好画儿!咦,怎么就这一本?其他的呢?”
赵敬亭道:“娄老爷说了,这书太珍贵,并不售卖,看在老主顾的情分上,借给少爷看看,不好全部带来,少爷看完了一册,我再来送下一册。”周少爷急道:“娄禹民个狗娘养的,看不起人是怎样?这套书能值几个银子?谅老子买不起么!还一册一册地借,这是抹他娘的骨牌呢,一张一张出?”赵敬亭只是道歉:“老爷交代的,小的也没办法。”
周少爷无法,着实心爱这书,揣在袖子里,让赵敬亭明天拿新的来。之后三天,赵敬亭每天都来收回看过的,带来新的,看得周少爷两眼乌鸡一样黑,脸上蜡黄,说话都软绵绵的,连打哈欠:“明天把最后一册带来,早点看完早点解脱,这熬不住又忍不住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回到茶馆,扈老三在等着,焦急道:“赵先生,怎么好几天都没个动静?限期十天,这眼看就火烧眉毛了,银子凑齐没有?周大爷一天催我七八遍,让我来问,也不知道你这几天忙什么,总找不见你。”赵敬亭笑道:“老三别急,银子凑了大半儿了,保证按期缴足。”老三不信:“你给我瞧瞧,让我心里也有个底。”赵敬亭歪头道:“这是救人的大事,我哪里敢骗你?这茶馆是什么地方,人多眼杂的,我吃了豹子胆不成,敢将千把两银子给你看?”又塞给他一些碎银块,“老爹担待,买两杯酒吃。”扈老三牢骚了几句,约定后天一早来兑银子。
安稳睡了一夜,赵敬亭在茶馆说了大半日书,到黄昏,去牢狱里看望陶铭心,正遇到七娘来送饭,见他没有受罪,也便放心。七娘问:“二叔叔这几天忙什么?你哥的事到底有没有着落?这县太爷也不提审,也不开口要钱,竟像不知道有他这个罪犯似的,弄得我心里怪不踏实的。”赵敬亭笑道:“姨娘放心,横竖不出这两天,我管保叫大哥一根汗毛不少地出来。”
第八日中午,赵敬亭不紧不慢地来到周家,周少爷指着他大骂:“老不死的狗奴才!又害我等了你一天,把这册书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看得我都要吐了!不诚信的老狗,最后一册呢?赶紧拿来!”赵敬亭将另外四册全拿出来:“周爷息怒,我家主子想通了,整套书都可以卖给少爷。”周少爷狂喜,把书抱在怀里:“多少钱?”赵敬亭笑道:“一千五百两银子,分文不让。”周少爷呸了一口:“放你妈个臭屁!再怎么样儿珍贵,也是纸印的,就是拿玉雕的,也值不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赵敬亭笑道:“看少爷急的,小的跟少爷开玩笑呢。娄老爷说了,这套书难以论价,便宜了显不出它珍贵,高了也不合情理,娄老爷想了个法子,要我问问贵府上有没有什么善本古籍可以换,以书换书,也是一桩雅事。”周少爷笑道:“这还差不多。我的藏书基本都是小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看得上眼的。”他带赵敬亭来到自己的书房,“你随意看,看上哪些就拿。”赵敬亭在书架前徘徊良久,抽出这本看看,拿起那本翻翻,总没个满意的:“这些书,大多是我们家卖的,没什么稀罕。”周少爷抓耳挠腮:“那可怎么办,家里的书都在这儿了。”
“府上有没有古画一类的?我家主子爱好丹青,有好的画,也可以换。”赵敬亭经过多日筹划,终于说到了正题,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周少爷道:“哎,你还别说,前阵子我爹真弄了一幅画,说是明朝的,也算个古董了,放在哪儿来着……”他自言自语地在书房里寻找,赵敬亭咽了口唾沫,直直盯着他,提醒说:“要是宝贝,令尊可能放在卧室也说不定。”周少爷一拍额头:“对,肯定在床头那个箱子里,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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