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稻子拱手称谢,微笑道:“和先生也是有缘,其实咱们在山东见过一面。”陶铭心蹙着眉头不解:“我们在山东见过?”刘稻子羞愧地笑了:“我带人抢了令千金不少嫁妆……”陶铭心惊道:“那不是白莲教么?”刘稻子道:“我随口扯谎的,我们八卦教,很早之前就和白莲教决裂了,只是民间混着乱叫。我当时蒙着面,先生看不见我的脸,我却记住了先生。”说着,他往地上一跪:“刘某做了不仁义的事,求先生恕罪!”陶铭心心里膈应,隔了一会儿,问道:“那些东西,都用来反清了?”刘稻子点头:“打了一批刀枪。”
这时,保禄跑进屋内:“扈老三找先生说话,我让他在门口等着。”昨夜陶铭心和娄禹民说话,他听得清楚,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陶铭心让娄禹民、刘家父子躲在书房,来到大门口见扈老三:“老三有事?”扈老三道:“昨天官兵在藏鼎山上遇到了强贼,跑脱了几个,咱们附近几个村子离那边近,如果看到有什么陌生的闲杂人等,先生速速告诉我,抓了贼,官府有赏的。”陶铭心道:“自然,不用你说。”
扈老三道:“还有一件事,陶先生眼下不是赋闲在家么,村里人和先生不熟,也不敢打扰,拜托我来说:有几家人想让孩子读书,商量着办起一个私塾,请陶先生教导。地方好说,村南那个城隍庙修一修,就可以做学堂。我才从乔老爷府上来,乔老爷说,修学堂的花费全在他身上。脩金的话,我问问那些人家,估摸着一年也能凑个二三十两。先生意下如何?若同意了,我才好办其他的事。”
陶铭心欢喜道:“乡下人想让孩子读书,当然是好的,脩金多少,全看众人心意。我没别的意见,只是修学堂的钱,不用乔老爷出。”扈老三笑道:“乔老爷是一片好心,他也不缺那点钱,干吗不让他出?”陶铭心道:“不用就是不用,你要是拿他的钱,就另请高明罢!”
回到屋中,陶铭心叫过保禄:“你最手巧,能不能想个法子,在家里弄个密室出来?再有外人来家,好将刘爷藏起来。”保禄在家里转了几圈,有了主意:“可以在书房做手脚,把书架往外挪一挪,我在墙上开个洞,像供佛的龛一样,有人来,刘大爷就躲在书架后面,这才稳妥。”陶铭心对这个法子很满意,保禄带着刘雨禾忙活了半天,整顿好了墙洞,刘稻子躲在里面,连称受累。娄禹民看事情稳妥,对陶铭心千恩万谢,带着刘雨禾先回城了。
深夜,三棵柳村突然鸡飞狗跳,大批官兵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挨家挨户地搜查反贼,陶铭心赶紧让刘稻子藏好。差人来了,乱哄哄地把家里捣了个稀巴烂,唯独没有检查书架后面。正要走时,一个差人无意间带倒了架上的一只瓷瓶,摔碎在地上,露出一卷画轴来。
陶铭心暗暗叫苦,这画,正是当初乔陈如送的陈洪绶自画像,千忙万急中,偏偏忘了家里还有这样要紧的东西。那差人打开画看了看,他不识字,以为是个古董,忙揣在自己怀中,不想却被带头的巡检瞅见:“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差人只得将画递过去,巡检展开来看了,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笑道:“一股霉味儿,定是上了年头儿的。”陶铭心一句话也不敢说。那巡检忽然看见了画像旁的题字,不巧他肚里有些墨水,看到“国亡不死,不忠不孝”八个字,立刻皱起了眉头:“这画上的是谁?”陶铭心满头是汗,不知如何回答。
那巡检又看到了陈洪绶的印章,虽认不得篆字,却生了疑惑:“不对劲!这人戴着方巾,穿着宽袍,明显是前朝打扮,这国亡,就是大明亡了,他骂自个儿没有为国而死,所以不忠不孝哩——姓陶的,你收藏这幅画居心何在!”陶铭心忙道:“这是别人送的礼物,我并没瞧见那些题字。”巡检啐了一口:“少跟老子扯淡!拳头大的字你瞧不见?一对儿招子长你娘屁股上了?说别人送的,谁送的?点出名来!”陶铭心虽后悔收了乔陈如的这份寿礼,却不忍心连累他,只是垂头叹气。
那巡检一招手:“拿下!肯定是乱党的同伙,带回衙门里审问,不怕你不说!”
第16章 陈洪绶的自画像
天一亮,保禄跑去城中茶馆找到赵敬亭,说了刘稻子的事,请他来家商量营救陶铭心。赵敬亭赶来村中,见到刘稻子,两人施了礼。七娘哭道:“这是老爷结义的兄弟,这事全靠他做主。你们想想法子,老爷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刘稻子叹道:“都是我连累的陶兄,没别的法,我去衙门自首,救他出来!”
赵敬亭抬手道:“刘爷不要冲动,大哥被抓,还不是因为你的事,是那幅画儿,就算不藏你,那幅画的罪过也脱不掉。”问七娘,“那到底是幅什么画?谁送的?”七娘擦泪道:“几年前老爷过寿,乔陈如送的,是幅画像,叫陈什么的画的,老爷说是——”她看了眼刘稻子,将赵敬亭拉到一旁,“老爷说是南京家里的旧物。”
赵敬亭瞬间明白过来:“是陈洪绶的自画像,我见过的,图样没什么,定是那题词惹了祸。”嗟叹道,“大哥真是时运不济,接连在题词上栽跟头!既然是乔陈如送的,自然要他从中斡旋,不然大哥供出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七娘也道:“是了,老爷昨晚不肯说,是他讲义气,但衙门里的事最需要‘贝才’,乔家有的是钱,一应打点得让他们家出,先不能让老爷吃苦头。我一个妇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劳烦二叔叔去乔家商量这件事。”
赵敬亭正要去,娄禹民来了,两人早年在南京也交往过,还依稀记得,今日重逢自然惊喜。娄禹民道:“一早就听说了陶兄的事,赶来看看。”听赵敬亭说要去找乔陈如,娄禹民道:“他不在苏州,动乱之后就去了京城,临走派家人来我书店买了十几方端砚,说是年底才回来。”赵敬亭挠着额头:“送画的不在,这可怎么弄?”
刘稻子一拍手:“不行我就从山东叫些人,劫了牢狱,救陶兄去山东。”又看着七娘道,“嫂子和侄女也搬去山东,那里是我八卦教的地盘,官府也不敢怎么样。”七娘不乐意:“我家老爷是冤枉的,只要说明白画儿是别人送的,也不至于判死罪。你一劫狱,我老爷一辈子就是逃犯了。”说完又冷笑,“你们这帮人不是神通广大么,怎么不使唤那麒麟劫狱?比你叫人还方便些哩!”臊得刘稻子脸上一道红一道白的。
娄禹民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通衙门里的关节,别让陶兄吃苦。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做书店生意,市面上多少禁书,里面的话多少大逆不道的,查也查不过来,查到了也能用银子摆平。”他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这是五十两,先打点使用,之后我再想办法筹措。”赵敬亭连说有理:“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我在茶馆也存了些,一总先贿赂牢狱的人,探探口风,看当官的开多大口,咱们也好准备。眼下得有个熟悉衙门事体的人居中打点。”想了想,让保禄去找扈老三来,保禄风一般去了。
藏好刘稻子,赵敬亭让扈老三进屋说话。老三做张做智地说:“昨晚的事实属偶然,本来是抓乱党的,谁想因为一幅画把陶先生抓去了。带头的周巡检是我好哥们儿,打点的事尽可以交给我,只是这种乱党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想用银子摆平,没个几千两想都别想。”赵敬亭笑道:“只要能救人,几千两也不算什么——眼看中午了,我去给大哥送饭,老爹和我一起进城罢。”
七娘胡乱做了些饭,众人吃了,收拾了食盒让赵敬亭带上。赵敬亭和扈老三先去了茶馆,取了自己存的十几两零碎银子,交给他,却不拿出娄禹民的那五十两,只说:“老三费心,我大哥家什么景况,你也知道,这十几两先用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扈老三面色作难,说这点钱不够。赵敬亭笑道:“一尺水行一尺船,脱罪自然不够,买个不挨打肯定够了,衙门里的行情我也知道些的。”
“罢了,蚊子腿也是肉!我尽力去办,成不成咱们另说!”扈老三拿着银子先去了。赵敬亭又让茶馆的厨子做了几样菜,添在食盒里,去长洲县大牢给陶铭心送饭。陶铭心吃了两口,便哀叹着吃不下了:“老二,你说我这是什么命……”赵敬亭道:“乔陈如眼下不在苏州,审问时大哥就说画是他送的,让县里开张票子传他回来。”陶铭心道:“这是砍头抄家的事,我不想连累他。”赵敬亭急道:“这是救自己的命呢!他有钱有势,官府不会对他怎样,让他出头,也能救你。”
陶铭心只是不肯,赵敬亭无法,只好先去了。黄昏,扈老三来茶馆找他,拍着手说:“这事可麻烦了!”赵敬亭忙问如何,老三道:“打点了狱卒,对陶先生自会照顾——周爷还没把这事上报给县太爷呢,那画儿在他自己手里,就等着陶家人来打点营救。周爷还夸我仗义,肯居中办这事。他的意思也明白,昨晚本是搜捕反贼的,陶先生不走运,被顺带捎上了,周爷也不打算计较,拿两千两银子来,把那画烧了,就放陶先生出去。我为陶先生死死求情,说他如何清贫,如何有德行,说了足足一大缸唾沫,周爷才答应减到一千五百两,限期十天缴足,到时候烧画放人,这案子就罢了。见不着银子的话,就把案子递给县太爷,轻松问个造反大罪。”
相似小说推荐
-
名侦探修炼手册 (肥瓜) 起点VIP2021.8.18完结 30W收藏120.21万字 7.23万总推荐请谨记,永远不要去挖掘那些未被解开的谜题。因为你永...
-
深藏于骨 [出版] (赵婧怡) 新星出版社本格推理与社会派的精彩结合神秘的快递,引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冒险相距十几年被埋葬的三具尸体,背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