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有恭上前两步,顺势跪下:“这么大的事,瞒不得皇上了,下官这颗脑袋料想也保不住了。乔大人慈悲,救兄弟一救!”乔陈如扶他起来:“不要急,这件事的奏折我代老兄写,你今天就加急递上去,两江总督那边,也由我来应付。老庄,你现在专心破这件乱党案,就从那只麒麟入手,切记: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庄有恭道谢连连,低声说:“有官兵听到这边有爆炸声,乔兄,贵府有火药的话可得当心,保不住有些人要私下议论。”乔陈如知道私藏火药乃是重罪,笑了笑,拍拍庄有恭的胳膊:“写好了奏折,我派人送到衙门。”
送走庄有恭,乔陈如命家仆打扫狼藉,将乱民的尸体都抬到河边,浇上油烧了。又安慰家小,乔夫人脸上满是泪水,文姐儿正给她抚胸口。乔夫人抽泣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暴乱了……官兵来得再晚一些,咱们全家已经死了。”这时,文姐儿问了句:“我哥哥呢?他去哪儿了?”乔陈如一跺脚:“呀!好一会儿没见他了!”找遍了家里,也不见阿难的影子,全家上下慌成一团。乔陈如跑到死尸堆里翻了半天,没有阿难,派出所有家人上街去找:“带上兵器,找不到大爷,你们都活不成!”乔夫人听说阿难失踪,又哭死过去。
原来阿难在墙头上看见那只麒麟,心神震荡,乱民朝他父子丢石头时,他也被砸中,恰恰摔在了外街上,跌了个七荤八素,幸亏乱民急着攻门,没人注意到他。阿难爬起来,左胳膊似乎脱臼了,幸好腿脚没伤,此时家也回不去,又不敢混在乱民中,便顺着麒麟的方向跑去。好奇心作祟,他想一探究竟——这只麒麟到底是传说的神兽,还是人假扮的。
麒麟跑得不快,跨过许多官兵的尸体,阿难追上了它,也不敢靠近,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几个百姓跑过,见到麒麟吓得大叫,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飞也似的去了。麒麟停下来,歪着脑袋四下看了看,又拐入小巷。奔跑时身上掉下来一片什么,在拂晓的晨光中微微闪亮,阿难上前捡起来一看,是一块薄薄的铁片。
“估计是麒麟的鳞片。”阿难握在手里,再追。刚拐过墙角,迎面撞到麒麟的大脑袋,磨盘那么大,两只火红大眼冒着尺长的火苗,正凶狠地瞪着他,身上一股血腥味儿,吓得阿难“哇呀”一声坐在地上。麒麟从他身上跨过去,尾巴扫到他的脑袋,阿难顿时昏过去了。
昏迷中,模糊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阿难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金星,头疼得厉害,揉揉眼睛,发现保禄正蹲在跟前。阿难激动地一把拉住他的手:“保禄!”保禄欢喜道:“原来你没死!吓死我了!”阿难忙问:“你怎么在这里?”保禄指指身后:“这是葛先生的教堂,我在城里就住这儿。晚上闹得厉害,有一拨乱民冲击教堂,我和葛先生还有教民拼命抵抗,到底没撑住,教堂被洗劫一空,葛先生也不知哪儿去了。我出来找他,撞见了那只麒麟,等它过去,就见你躺在这里。”
阿难叹道:“这是怎么了?全城百姓都发了疯,我家也被围攻,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扶着墙站起来,“保禄,我得回家看看,我爹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这时,乔家家仆跑上前来:“找到了!大爷在这里!”阿难忙问:“家里怎么样?”家仆道:“巡抚派了兵来救,老爷太太都安好,就是找不到你,急得不行,大爷快跟我们回去。”阿难将那片鳞片交给保禄:“我最近出不了门,这是那只麒麟身上掉下来的,你收着,也查一查这件事。”
阿难走后,保禄又在附近找了半天,将近中午,才在一家六陈铺里找到葛理天。他浑身衣裳湿透,脸上还挂了伤,铺子主人正在为他包扎伤口。见到保禄,葛理天也宽了心:“我被那些乱民追打,不得已跳到了河里,被这位好心的大伯救了上来。正说要去找你呢,教堂怎么样?”保禄叹道:“圣像全砸烂了,粮食也抢光了,还好那些经书他们没发现,放了两把火,也没烧起来。几个教里的大叔大婶正在清理废墟,让我出来找先生。”
铺子主人恨道:“真是丢死人!我苏州向来是有廉耻懂礼节的地方,平时大家说话都小声声的,怎么突然一个个成了禽兽一般!我铺子里的货,也被抢了大半,要不是我三个儿子争气,所有家当都留不住!”葛理天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用拉丁语念了些什么,拜谢了铺子主人,拉上保禄回教堂。
保禄把那片鳞片给他看:“那只麒麟身上掉下来的,这就是一块铁片,可那麒麟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的,人怎么可能造得出来呢?”葛理天拿过那铁片,翻来覆去看了看:“现在还难下结论,这铁片也许是官兵铠甲上的,挂在了麒麟身上。”
苏州城经历了一场大乱,满目疮痍。大火烧毁了上万座房屋,一条条的黑烟滚滚地直冲云霄,仿佛是边塞烽火台的狼烟,紧急警示敌情。黑烟在高空混成一片,挡住了阳光,像是扣了一只大铁锅。河里、街上到处都是死尸,有不少官兵的,更多是百姓的,死尸旁围着家人,捶胸顿足地号哭。
紧接着,巡抚庄有恭下令发放赈济的钱粮,并全城搜捕作乱凶徒,两天内抓了数百人,也不用审了,拉到河边排成长队,哗啦啦砍了脑袋。脑袋一时半会儿沉不下去,在河面上漂着,辫子绞成一团,像是一大丛水葫芦。
第14章 求子得子
苏州城的暴乱并未波及三棵柳村,村民多有亲友住在城中,听说了消息,一个个火急火燎地担忧。闭城了几天,屠戮了上千名乱民,终于开了城门,大批百姓蚂蚁般进进出出。陶铭心挂念保禄,去城里的路上正好遇到保禄回来,师徒紧紧相拥。陶铭心摸摸他身上:“你没受伤罢?”保禄笑道:“没事。”陶铭心叹道:“这几天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汤先生交代!”
回村的路上,保禄说了动乱那晚的事,听得陶铭心连连咂舌:“村里传言是城中的驻兵因为上头克扣兵饷造了反,原来是那只麒麟带头作乱……苏州的百姓怎么了?怎么一夜之间都成了禽兽、夜叉鬼了?”他兀自冷笑,“也难怪,入清以来,就没什么教化,礼义廉耻,四维不张,可不就是禽兽么!”
问阿难家的情况,保禄说了和阿难的偶遇,并拿出来那片鳞片:“这是麒麟身上掉下来的,阿难捡了又送给我,麒麟的鳞甲是铁片?葛先生说,也可能是官兵铠甲上掉下来的,也有道理。”陶铭心拿过铁片看了,后面还有个小铁环,点头道:“麒麟这件事,迟早要破的。”
保禄在陶家住了一阵子,又要回城,陶铭心担心:“万一城里又动乱呢?你就在村里住着罢。”保禄说要回去跟葛理天上课:“功课落下不少了。”陶铭心莫名动了情,噙着泪花儿道:“再住两天,我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
随着年纪渐长,陶铭心近来常常考虑将保禄正式收为儿子,当初汤普照也同意了的,但心里总梗着一样事:保禄是个中洋混血的。他以为自己不介意,但每每想跟保禄说时又犹豫,他到底有些介意的,堂堂张岱先生的血脉,要由一个中洋混血的孩子来继承?祖宗在天上知道了会怎么想?他有些鄙视自己,到底华夷有分。也觉得对不起保禄,这么个好孩子,人品、性格、聪明劲儿都是百里挑一的,难道就因为头发是黄的、眼睛是蓝的,便无法以父子相称吗?可他就是无法克服内心的矛盾,只好按下此事。
这晚,七娘为陶铭心洗脚时,笑眯眯地问:“老爷,咱们明天去祗园寺逛逛?”陶铭心道:“去那里做什么?我的腿最近还有些疼。”七娘道:“我找李婆借头驴,老爷坐着,咱们去拜拜那个神僧。”陶铭心微皱眉头:“平日也不见你烧香礼佛,怎么想拜和尚了?”七娘把他的脚端在膝盖上,用干布轻轻擦拭:“听说,那个挖出来的老和尚神通广大,求什么应什么,十里八乡的人都去拜哩。李婆的孙子出天花,总不好,前几天去拜了神僧,得了一包香灰,回来给她孙子冲水喝了,立马就好了。我想着,老爷也有了春秋,还没个儿子,趁我还来月事,不如去拜拜,也许就成呢?”
陶铭心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有几年就花甲了,没有子嗣的遗憾如一条蛇,蜷伏在他体内,时不时在五脏六腑里游窜。近几年他年老体衰,和七娘极少再行敦伦之礼,本想就此认命,收了保禄继承宗祧,可总拿不定主意。七娘一说,让他心中又蠢动起来——若能有个亲生儿子,最好不过。他虽不信佛道,但关乎血脉的大事,不妨试上一试。想了想,便道:“也罢,去一趟。”
隔日清早,七娘用半盆白米去李婆家借了驴,双手兜成个肉镫,让陶铭心踩着上了驴背,交代保禄:“煮了一锅饭,罐子里有酱咸菜,你们晌午吃。和两个妹妹在家里玩,不要出去,尤其要看住青凤,她爱乱跑。有什么要紧事,去隔壁找李大娘帮忙。我和老爷下午就回来的。”保禄答应着:“大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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