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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出版] (周游)


  陶铭心又问:“那保禄的母亲是谁?”汤普照有些局促:“广州那边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信了教,跟我私奔到扬州,那年她才十五岁。后来她受不了清苦的生活,保禄两岁时,便悄悄走了。这些年,我也不知她的下落,或许已经死了。”陶铭心感慨道:“汤兄,你还会回来吗?”汤普照哽咽道:“保禄在这里,我当然想回来,但路途遥远,人生无常,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关于保禄的身世,要告诉他真相么?”
  汤普照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永远不要。”


第10章 保禄长出了“猪尾巴”
  陶铭心和保禄送汤普照到渡口上船,他要先去杭州,和那里的传教士交割一些事务,然后南下广州。渡口纷纷攘攘,三人的告别很仓促。汤普照送了保禄一只象牙十字架:“顶多三五年,我必回来,届时教会要不同意,我就随商队偷偷来。”又和陶铭心紧紧握了手,“城里的房子退了,有些家当,先生可变卖了,那些书,叮嘱保禄勤学。”
  看着汤普照的船走远了,保禄才伤心起来,默默地擦泪。陶铭心想带他散散心:“咱们就在城里吃饭,四处逛逛。”带保禄去逛了让王庙,又去附近的酒楼,点了他爱吃的板鸭和煎鱼,饭后又到观前街看杂耍,保禄的心情才好一些。
  街心最热闹处,有人表演鞭技,老远就听见啪啪乱响。陶铭心和保禄凑过去看,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右脸一片紫胎记,瘦小,结实,光着膀子,胸前几条刀疤,腰中间扎着巴掌宽汗巾子,灰裤子,短帮鞋,踏着丁字步,一双小眼睛如鹰一般,溜溜儿闪着光。保禄见他空着手,疑道:“他的鞭子呢?”
  他的鞭子不是寻常的,而是他的辫子,高高盘在脖子上,黑亮亮的,如一条大蟒。有个看似他儿子的,和保禄差不多年纪,高高举着一块砖头。那汉子转几圈,舞动起辫子来,身子往前一倾,那辫子就嗖嗖地带着响儿,如闪电般劈下,咔嚓一声,将砖头打得粉碎。又试铜盆,打出个大坑;试一柄刀,打豁了刃儿;再试一枚铜钱,没打坏,而是用辫子梢儿不偏不倚地打过了钱眼儿,提着给众人看:“我刘神鞭的名声,不是假的!这套本事,不是虚的!若没脏了乡亲们的眼,莫教咱空手过去!”那少年捧着一个瓷碗,绕着走了一圈,很快就装满了铜钱。
  刘神鞭从碗中抓起一把铜钱,往天上一扔,旋风一般转了几转,将长辫在天上搅了几搅,一个不落地把那些铜钱都穿起来,又在空中翻腾了几下,用手把辫子一压,十来枚铜钱齐刷刷飞在地上,一个叠一个,整齐地摞在一起。众人欢呼如雷:“果然刘神鞭!”
  保禄也使劲拍手叫好,陶铭心却脸色铁青:“寡廉鲜耻!畜生败类!”保禄不解:“他一个卖艺的,怎么无耻了?”陶铭心道:“他一个汉人,岂不知为这根辫子,死了多少同胞,不仅不以为耻,还用来哗众取宠,真是猪狗不如!这些为他鼓掌叫好的,也都是愚昧的败类!”保禄吐吐舌头不敢言语了。
  去汤普照的旧居收拾了,几样粗重家具卖了两百个钱,雇了车,将三大箱书运回三棵柳村。多是外文书籍,还有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翻译的《天主实义》《几何原本》《畸人十篇》《同文算指》《火器图解》等等,顶稀奇的,是一卷《万国全图》。
  对着地图,陶铭心愣愣地看了半天,除了中国,还有经常耳闻的俄罗斯、日本、朝鲜、越南、印度等,大多数国家是他未曾听说过的,平时读古书,倒知道昭武九姓什么的,但跟图上的国名完全对不上。他惊奇地发现,中国只是这广袤世界的一块罢了。保禄在旁笑道:“汤老叔让我从小就背这幅图,说世界是个西瓜样儿的,压根没有中心,中国虽然叫中国,但也不是中心。”陶铭心不以为然:“我可不相信世界是西瓜样的,那么着,边角处的国家和百姓不得都滑落到大海里去?佛教中有四大部洲的说法,倒比这个可信。”他小心地卷起这幅地图,放在书架顶上,“画这幅图,除非是神仙在天上俯视着才能够,凡人目及不过数里,怎么能画出世界?可想这图并不准确。”
  家里凭空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七娘大为光火,在陶铭心面前不敢说什么,只是背地里嚼舌头,不是柴米贵就是灯油费,从来不给保禄好脸儿,说话也冷嘲热讽的。保禄知道她向来看自己不上,又寄人篱下,万事忍耐。珠儿和青凤得知保禄今后要住在家中,高兴得手舞足蹈,尤其是青凤,整天和保禄腻在一块儿,想出各种新奇玩意儿让保禄做,什么带轮子的鞋,会抓耗子的竹子猫,还有一个自动摇扇子的木头侏儒。陶铭心总忍不住呵斥几句“奇技淫巧”。
  读书时,保禄倒认真,一字一句地问,但总是提出异议。有次竟然说:“跟先生学了好几年,我觉得四书五经都没什么意思。”如一盆冰水,浇得陶铭心脊梁骨都冷了,训斥也好,打手心也好,只是难让保禄服膺。相比经书,保禄更喜欢研读汤普照留下的书籍,还跟陶铭心商量:“早上先生教中国学问,下午我自己学汤老叔的学问。”陶铭心暗自哀叹:前些年倒没瞧出来,这孩子如今越发古怪了,到底不是中国人,骨子里和这些经典格格不入。
  这天,扈老三来到家中,送了两斤猪肉:“城里文庙祭了孔,有千把斤猪肉,许多秀才排队领呢,正好我进城办事,帮任先生和陶先生领了回来。”陶铭心称谢,让七娘拿去整治。扈老三看见保禄和青凤正在葡萄架下下棋,笑问:“听说那个治病的老汤走了,这孩子如今跟着先生过?”陶铭心道:“是,他没人可依靠。”
  扈老三讪笑道:“这孩子虽是个洋种,但既然长住咱们大清,也要遵循大清的制度——他都十来岁了,怎么不留辫子?”陶铭心冷笑道:“老三,保禄前些年住在乔老爷府上,也没见你计较,怎么住到我家来,就开始苛刻人了?”扈老三道:“先生不要误会,以前睁只眼闭只眼,大家方便,我也省心。但如今上头拘管得严,三番五次下指示,要我们在地方上多留神头发的事儿。整个三棵柳村,就这洋孩子没有辫子,一头黄卷毛儿,看着实在不像话。咱们村里几个两三岁的娃娃,都留起来了呢。”
  “他是洋人,不是中国人,不按中国的制度。”陶铭心看着扈老三那副黑油大脸,越发恶心,指着大门道:“我还有事,你老自便。”扈老三正色道:“陶先生,话我已经说到了,若不听,只怕后头不好看!”陶铭心大怒,上前抽了他一耳光:“混账东西!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扈老三敢怒不敢言,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咬牙切齿地去了。
  七娘上来劝:“何必跟他动怒呢?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咱们在这村里住,少不了要对他客气些。”陶铭心怒气不消:“你懂什么!我好歹是个秀才,乃衣冠中人,就是知县、知府也得尊重,他拿那话压我,必须教训他!”
  当天下午,家里突然来了四个皂隶,气势汹汹地闯进门,如猛虎扑羊般,先将在院子里玩耍的保禄捆了。陶铭心从屋里出来,呵斥众人。一个皂隶拱手道:“陶相公,堂尊大人说了,不拿绳子捆你,咱们也不费唾沫,去衙门走一趟罢。”珠儿和青凤吓得哇哇大哭。七娘跑回屋里拿了一把铜钱,塞给皂隶:“是什么事?大爷们好歹宽待宽待。”那皂隶把铜钱往地上一扔,搡了七娘一把:“看不起谁呢?鸡零狗碎儿打发叫花子呢?”陶铭心见皂隶动粗,上前要打,早被两个皂隶按住,背剪了胳膊,也拿绳捆了,推着他和保禄出了门。
  三棵柳村属长洲县辖内,一径来到苏州城西南的长洲县衙。知县升了堂,先命人给陶铭心松绑,还骂皂隶:“狗奴才,反了!连读书的相公都敢绑!”陶铭心扭扭胳膊,让也给保禄松绑,知县笑道:“不急。老先生,你高低是个秀才,难道不知国家律法么?扈老三让这孩子留辫子,你为什么阻拦?”
  陶铭心正要答话,突然膝窝上挨了一脚,扑通跪在地上,两只膝盖疼得钻心,急得大叫:“国有国法,秀才上公堂不必下跪!”皂隶啐了一口:“瞎眼的东西,苏州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秀才和婊子!”知县摆摆手:“说话要恭敬。”对陶铭心微笑道,“本官是明理的人,陶先生,你先说说,这洋孩子是谁,你为什么不让他剃发留辫?”
  陶铭心忍着怒火,回道:“这孩子叫保禄,生在澳门,父母是来中国经商的西洋人,生病死了,他跟着一个西洋郎中,辗转来到苏州。去年那西洋郎中也走了,将这孩子托付给我抚养。学生不让他留辫子,是因为他是洋人,以后也要回西洋的。”他看了保禄一眼,接着道,“广州、澳门还有杭州等地的洋商,也没有改变服饰发式,保禄的情况,应该和他们一样。”
  知县笑道:“这孩子的情况,和那些洋商可不一样。那些洋商来做买卖,前后几个月就走了,停留期间也不准他们胡乱走动,衣裳发式不打紧。但这孩子从小生长在大清国,说的话,吃的饭,穿的衣裳,都是咱们大清的,就算是咱们大清国人。陶先生,你是读书人,本官也不为难你,好生让这孩子剃了头发留了辫子,编户齐民,这事儿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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