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路通向村南口,两人刚进村,就发现一帮人在黄金坑那边聚着。听到有人喊死人了,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连忙奔过去,发现是本村的木匠张卯死了。看尸体身上的衣服,和那片布一样的料子,脚上仅剩的一只布鞋,与他们发现的那只也是一对儿。阿难震惊道:“张木匠,原来是张卯。”保禄指着他胸口的伤:“应该就是追张卯的强盗干的。他追了一路,追到这里,杀死了他。”两人正嘀咕着,发现陶铭心过来了,赶紧缩着脖子溜走了。
听保禄说完,陶铭心好久才缓过神来:“你们两个……也真是少年有为。可是,这么重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乔老爷知道没有?”
保禄撇着嘴道:“乔老爷不知道。本来发现张卯尸体那天我就想告诉先生的,阿难不让。一是怕先生和乔老爷责备;二是他查案子查上瘾了,说虽然知道张卯是藏鼎山抢银子的强盗杀的,但强盗是谁呢?他想把凶手揪出来,一总破了这两件大案,好逞威风。迎神赛会那天,他拉我出去,本来要去看赌钱的。阿难很聪明,他说那些强盗抢了银子,肯定会挥霍,他知道官银上有铭文,就想看看有没有赌徒用官银。谁知道那天发生了吴狗儿的事,阿难吓得神志不清。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阿难是为我出头,才打了狗儿。我是来给阿难伴读的,吃乔家的,住乔家的,要是乔老爷知道我和阿难去查案,肯定会怪罪我。可如今张卯的妻子张何氏被断了死刑,我实在不好再隐瞒,就跟先生说了。”
陶铭心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沉吟道:“问题是,现在官府认为吴狗儿是杀张卯的凶手,而且又在他家发现官银,认定了他是藏鼎山的强盗。这和你们的调查是一致的,还是救不了张何氏——官府说她和狗儿串通杀夫,串没串通不知道,可确实是狗儿杀的,这就说不清了。”保禄笑道:“先生,张卯不是吴狗儿杀的。”陶铭心问:“可有什么证据?”保禄从书架后面拿出来一样东西,陶铭心一看,是一只铜烟锅。
保禄道:“我们在山坡下发现了这个烟锅,本以为是张卯的,后来打听了,张卯从来不抽烟——先生看这烟管,用了很久了,可见也不是新学的。如果不是张卯的,那就一定是追杀张卯的强盗掉下的,现在官府认为是狗儿杀了张卯,我也去问了老吴头——汤老叔上次治好了狗儿的病,老吴头现在信了天主,我问他也方便——他说狗儿不会抽烟。如此一来,说明杀张卯的肯定是另一个人。不管狗儿是不是强盗,但他至少没有杀张卯。”
陶铭心连连赞叹:“保禄啊保禄,你真是聪明。那么,只要查清楚这烟锅是谁的,他就是凶手了——至少有很大的嫌疑。”保禄笑道:“这烟锅的主人是谁,我们不确定,但有个怀疑的人。”迎神赛会那天,遇到狗儿前,保禄和阿难在街上闲逛,有挑着担子卖各样稀奇玩意儿的杂货郎,阿难瞅见担子里有烟锅和烟丝,好奇抽烟的滋味儿,拿起一只玩了玩,抽了一撮儿,呛得直咳嗽。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来买烟锅,那杂货郎认得他,问他以前的烟锅哪儿去了,那汉子说丢了。保禄和阿难立刻起了疑心,跟了他一段路,他买了些吃食去了张何氏家。他是张何氏的亲哥哥——何万林。
送了东西,何万林就走了。阿难和保禄打听了,这何万林是苏州有名的木匠,张卯——他妹夫,就跟着他讨生活。他们本想继续追查何万林,但随后保禄被狗儿等人欺负,阿难出头,发生了之后的一系列事,调查也就戛然而止了。
陶铭心问:“你和阿难觉得,这个何万林可能杀了自己妹夫?”保禄像汤普照那样耸了耸肩:“不好说,我们那天本来想查查藏鼎山出事那晚他在干什么,这不阿难就病倒了么。”陶铭心道:“接下来,我查吧。”保禄笑道:“我生怕先生骂我不务正业呢,没想到先生也要查。”陶铭心道:“这是救人呢,若不弄清楚,张何氏把性命和名节就搭进去了。而且知道了张卯的事,也许对狗儿的事也有新了解,阿难的心病才能好。”
何万林住何家庄,离三棵柳村七八里路,陶铭心借了头驴,骑着去了。谎称要请何万林做活儿,跟村民打听到他家所在,敲了门,一个四十上下的婆娘开了门,是何万林的妻子。陶铭心说找何万林打几样家当,那婆娘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无法,陶铭心只好离开。骑驴到了村口,迎面一个汉子,身形壮硕,叼着长长的铜烟锅,腰间插着斧头,手里提着木箱,迈着外八字步,裹着风走来。
陶铭心控住驴,试探地喊了句:“何老大?”那人停下脚,瞅着陶铭心:“你喊我?”陶铭心下了驴,拱拱手:“我是三棵柳村的,想请何老大去家打些家伙。”何万林问:“打什么?”陶铭心随口道:“条桌板凳。”何万林摆摆手:“这阵子忙,不得闲,下个月再说罢。”说完径自去了。
回去路上,陶铭心内急,左右都是稻田,一条斜插的小路上有几堵坍塌的土墙,似是荒废的什么庙,忙赶去,绕到墙后小解。刚整好衣衫,背后一个人冷笑:“亏你还是读书人,竟然在关二爷跟前撒尿。”陶铭心忙回头,是何万林。他手里提着斧头,磨得锃亮的刃儿闪着寒光,眼神露出杀意。陶铭心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踩在自己的尿上,厌恶地叫了一声。他努力镇定下来,看到草堂里的泥塑关帝像,已经被风吹雨打得看不清面目,只有那柄木制的青龙偃月刀还直直地竖着——原来这里是关帝庙。
何万林往前逼了一步:“你是乔陈如家的教书先生,姓陶的?”陶铭心不由恐慌:“何老大,你我无冤无仇,你这是何意?”何万林冷笑道:“你来找我,不是让我做活儿吧?”他把斧头在手里娴熟地转了一圈儿,继续道:“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做事就喜欢绕弯子。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打你娘的条桌板凳!我妹夫年前刚给你家打了一套,莫非几个月就坏了?你编瞎话也要动动脑子。”陶铭心不敢言语,这样的情形,再问张卯的事,他肯定要杀人灭口的。
“陶铭心,家里一个老婆,三个闺女。你是乔阿难的老师,最近还收了个洋崽子,叫什么豹什么鹿的。我没说错吧?”何万林把斧头别在腰间,掏出烟锅抽了起来。陶铭心心里七上八下,紧绷着脸不说话。对别人一无所知,自己的底细却被摸得清清楚楚,眼下这情形,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何万林继续道:“阿难和那洋崽子在查藏鼎山杀官兵的案子,不知道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你这是来刺探我的,对不对?”陶铭心愈发惊讶了,见何万林把话说开了,索性道:“你很厉害,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想灭口,就动手罢!”何万林大笑,拍了拍手:“一个老秀才,还装硬汉。老陶,是死是活,你自己说了算——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陶铭心疑道:“你要问我什么?”
何万林看看天,太阳偏西了,忙整理了衣裳,把烟锅当香,冲西边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念着:“愚门弟子,请圣帝老爷。金乌归巢,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原是一句无字真经。三头磕开天堂路,一炷信香到天宫。弟子迟学晚进,愚昧不明,求圣帝老爷照应,弟子给圣帝老爷磕头。”看他虔诚礼拜的样子,陶铭心吓得浑身冰冷——这种邪教徒最是可怖。何万林站起来,恢复了混不吝的样子:“我问你,你本来姓张,是南京人,怎么来到三棵柳村,改姓陶了?”
陶铭心瞬间冒了汗,这个何万林简直神通广大,连自己改名换姓的事都知道,可听他的意思,并不清楚自己假死的事,若告诉他,那是亲手把要命的把柄送出去,可若不答他,怕也活不成。何万林看出他犹豫,笑道:“你莫怕,我不是神仙。我妹子,以前在你家做丫鬟,本来好好的,说什么弄脏了你的地,就被你给贱卖了。我不忍心再让她做丫鬟,借钱赎了她,那天我瞧见你了,记住了你这张老脸。我就跟自己说:老何,好好干,以后争口气,再也不受这种王八财主的气。后来,我把妹子送回老家,嫁了人,我呢,继续在南京讨生活。有一天,听说你病死了,我还高兴呢。他娘的,怎么你到了这里?你起死回生了不成?”
听了何万林的解释,张何氏果然就是荷花,但陶铭心依旧心存提防,隐去细节,只说当年那场葬礼是欺骗官府的,自己化名来此躲避灾祸。何万林咂舌道:“这么说,你得恨死乾隆老儿了?”陶铭心冷笑不言。何万林上前扳住他的肩膀,大笑道:“他娘的,无生老母保佑!我不用杀你了,咱们是同道中人哩!”
何万林承认了,他表面上是木匠,私下里其实是八卦教震卦派教徒,藏鼎山杀官兵的案子,就是他和同伙做下的。至于陶铭心的底细——附近村乡所有财主、泼皮无赖、秀才的底细,他都门儿清。他们图财主的钱,所以提前得知了乔陈如要运银子的事,图无赖们能入伙,也图秀才肚子里的墨水儿——“梁山还有个吴用呢,自古以来,造反离不开读书人。我们也想拉拢些穷秀才,对世道不满的,怨恨皇帝的,来给我们出谋划策写写字儿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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