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月,张何氏看小周言行虽轻佻,但性格温柔,尤其体谅下人,没有公子架子,毕竟是新寡的少妇,心性未定,耐不住寂寞,渐渐对他也有了好感。一来二去,两人就做成了事,每次张何氏来家,应付些活计,便偷偷去小周的房中和他私会。
小周巡检说:“我觉得她是爱我的,不管是爱我家的钱,还是爱我的相貌——我长得还算俊。当然,这是我以为的,你要问她,她肯定不承认,会说中了我的计,被我强迫云云。阿难呀,女人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美人的话,全是假的。什么?我对她?说实话,我是爱她的,我当时许下的诺言也是认真的,但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小周和张何氏海誓山盟,决意要娶她为妻,打算鼓起勇气跟父亲坦白。但还没来得及说,已经有嫉妒的家人跟老周巡检告状了,这天,老周巡检佯装去衙门应卯,偷偷折回来,带着家人将这对儿鸳鸯堵在了屋里。
小周巡检说:“为了她的名节,我死死撑着门,等我爹打进来,我拿匕首抵着脖子,跟他说:你敢羞辱她,我让你周家绝了后!就这么着,我爹才退出去了。但这么一闹,我娶她也成了白日梦,我爹决不答应的。他将我软禁了起来,我再以死相逼,我爹就笑:你扎啊,往脖子里扎,我看你有没有胆子。唉……我不敢啊,太疼了。”
就这样,两人断了来往,老周巡检很快定了一门亲,给小周娶了妻。小周只得顺水推舟,娇妻在怀,心里愧疚,派人给张何氏送银子送礼物,都被退了回来。这件事,渐渐成了少年风流的回忆,多年过去,小周也淡忘了。后来听说张何氏再嫁了陶铭心,恢复了娘家姓,他还很欣慰,私下为她祝祷了一番。
直到那次给莲香下毒,事后打听,那女孩是张何氏的养女,竟是从那个臭气熏天的黄金坑里救上来的。小周巡检猛然想起来,当年他二人被父亲拆散前,张何氏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之后派人送礼时也悄悄问过是否怀了孕,张何氏将周家人打了出来,自然也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小周巡检想着莲香的面容,夜夜难眠,越琢磨,这孩子越和自己像,都说女儿随父,这个莲香,莫非是自己的亲女儿?他想找何姑当面问,但料到她必有激烈的反应,也胆怯了。后来乾隆南巡到苏州,祗园寺里拿到两个刺客,有人供出了他们的母亲。小周巡检打听得知,这妇人就是何姑的亲嫂子,立刻去狱中见她,问她关于何姑和莲香的事,还许诺放她出去。那妇人为活命,就将何姑的丑事说了出来。
原来和小周分开后,何姑发现自己怀了孕,又伤心又害怕,想过买堕胎药偷偷拿掉,但不忍心,她信佛,害怕报应。拖了几个月,肚子眼看藏不住了,只好回了娘家,跟家人坦白了,自然挨了一顿痛骂,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何万林气坏了,不管这件事。三个女人商量计策,还是何姑自己想出了法子:在娘家秘密养胎,足月后生下一个女儿,喂养满月,由何姑嫂子扔进黄金坑——那阵子,保禄和青凤天天晚上忙着填那黄金坑,何姑都知道的,她熟悉保禄,清楚他的为人,生性纯良,见到弃婴一定会救,所以大胆冒了一次险。
她没看错人,嫂子将女儿扔下黄金坑后,青凤和雨禾犹豫不决,保禄却不顾污秽,奋勇而出,把孩子救了上来。之后收养莲香,顺理成章——她在祗园寺对陶铭心和七娘说“想收养一个孩子就伴儿”,这些话都是埋下的伏笔。如此一周转,女儿回到了自己手中,而丑闻也遮掩下了,简直天衣无缝。
得知莲香果然是自己的骨肉,小周巡检极是开心——妻子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但他最想要个女儿,也有两房妾,但都未结果。何姑嫂子没福,小周巡检本想救她,谁知她当晚就病死在了狱中。之后,小周巡检在阿难家中见到了莲香,大为欢欣,撺掇让小米糕娶了莲香——这是他的真心话,嫁给阿难做儿媳,以后更方便来往,甚至可以父女相认。
那之后,小周巡检常来村子里转悠,想多看看莲香,今天终于撞到莲香在外面玩耍。小周巡检上去抓着她看,越看越像,心里狂喜,就塞给她银子,让她叫爹,兴奋激动的样子,竟将莲香吓哭了,很快引来了何姑。何姑看到他和莲香在一块儿,登时暴怒起来,一把揪住他,大喊有贼人拐孩子,引来村民。乡下百姓最恨拐孩子的贼人,不问青红皂白,将小周巡检打了个半死。
阿难嘀咕:“怪不得……何姑不想惊动官府,是怕官府一审问,周老兄说出实情,那就羞死人了。”小周巡检又说:“你家没败落时,我爹不是经常帮你爹做些蹊跷事吗?有次我爹很晚回到家,喝了几杯猫尿就笑我:你这傻小子,现在回想,那个张寡妇有什么好?当时为了她要死要活的,丢不丢人?从小我就跟你说,女人心,海底针,千万别被她们哄过了!我听他说话莫名其妙,很不忿,问他从何说起,我爹说,原来张何氏私下给乔大人做密探,监视什么人,当然,不白忙活,有银子拿。你爹没出家前,不是经常在祗园寺静修么?我爹有事去找他,正巧碰见张何氏跟他汇报。张何氏走后,你爹还开玩笑,说这妇人差点成了你周家媳妇。吓得我老爹汗如雨下——你爹怎么跟城隍神一样,什么都知道!”
阿难“啊呀”一声,全身都麻了,他豁然明白,父亲日记里的那个“周氏”,不是别人,正是张何氏,至于为何称她为“周氏”,明显是父亲的笔墨游戏。日记里说了,周氏每个月初一、十五分两次跟父亲汇报陶铭心的言行,比其他眼线勤快得多。当年自己和保禄与何姑走得近,何姑常问他们陶铭心的事,原来都是为父亲打探消息,好施展八字驭人术。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阿难突然对这世上的角角落落都害怕起来,有光的地方太刺眼,无光的地方太黑暗,张目所及的所有人,甚至活物,都变得不可相信起来,凶险起来。何姑这样贤淑温柔的妇人,竟有这样惊人的秘密——私生莲香不算什么,可监视陶先生?有那么一会儿,阿难甚至觉得已经入土的英娥也不那么亲切了,她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她是不是私底下也盘算自己?他吓坏了。小周巡检看出他的反常,忙问:“她为你爹监视谁呢?做什么呢?”阿难没回答,让他去了。
此时,何姑哭得喘不过气,眼泪将胸前打湿了一片。阿难还没见过一个女人这样痛哭过,但又不好劝,茫然坐在椅子里,瞅着地上的砖缝儿一动不动。何姑哭不动了,用嘶哑的嗓音道:“我后悔死了……”
何姑说,她嫂子将莲香扔进黄金坑的那晚,她也在,和嫂子躲在一棵树后面,亲眼看到保禄把女儿救了上来,感动得无以复加,朝着保禄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但她后来才知道,那晚上扈老三从朋友家醉酒而归,看到她和一个妇人抱着孩子鬼鬼祟祟地疾行,心中起疑,就悄悄跟在后面。何姑和嫂子躲在树后看保禄,扈老三躲在更远的地方看她俩,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夜戏。
扈老三也是乔陈如的眼线,隔天就将这件怪事通报了。乔陈如之前对何姑和周公子的风流事略有耳闻,立刻召来老周巡检,核实确有此事,又找了个借口将何姑叫来家里,拿私溺婴儿的罪过吓唬她。何姑开始还不承认,乔陈如把扈老三和老周巡检的话抖搂出来,何姑顿时傻了眼。
何姑抽泣道:“要不是为了莲香,我当时就想一头撞死。”被拿住了把柄,何姑开始还以为乔陈如要做什么下作事,谁知他只要求何姑监视陶铭心,用各种法子探查陶铭心的一举一动,定期向他报告:“你的这些风流事,我不关心。你放心,照我说的做,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扈老三和老周也绝不敢。”
何姑完全不知乔陈如的目的,并不愿意,乔陈如许诺说不是要杀陶铭心,“只是怀疑他和反贼来往,朝廷命我调查。”无奈之下,何姑只好答应了。如此,她也成了乔陈如在村中的眼线。等七娘死后,又是乔陈如,私下命何姑嫁给陶铭心,还撒谎说:“你这些年为我做了不少事,查也查够了,陶铭心果然是个良民,和反贼没有瓜葛,为了奖赏你,送你一个好归宿——你就嫁给他好了。”
何姑开始并不乐意:“虽然村子里有些流言蜚语,但我对陶先生只有尊敬,并没有爱慕之心。我守着女儿过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嫁。”乔陈如讽刺道:“你要为张家守节么?怕是已经晚了。我让你嫁给陶铭心,是命令,不是和你商量。”
何姑不服道:“刚才还说是奖赏呢,现在又成命令了!嫁不嫁,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又不是我爹,轮不到你做主!”她突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是想让我继续监视他,有什么探子比做他老婆更方便?你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抓住他是反贼的把柄!”乔陈如只淡淡地笑道:“扈老三的傻儿子最近在寻亲事,不过莲香还小,我可以让扈老三等两年。”
一句话,唬得何姑立刻安静下来,莲香是她的亲女儿,心肝儿肉,扈老三的儿子从小就是憨傻的,天天露着屁股、流着哈喇子在家门口发痴,乔陈如如果施展手段——他有这个本事,强迫莲香嫁给这么个货色,那女儿一辈子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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