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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出版] (周游)


  他喝了口茶,话锋一转:“老先生既然是万岁爷的座上宾,亲自来说情,本官岂敢不给情面?四百两也罢。来人,传我的令,释放乔阿难。”皂隶下去,很快跑上来:“回大人,乔阿难不在狱中,老夫人刚刚把他叫去问话了。”于梦麟惊讶道:“老夫人叫他问话?这可奇了!”当下退了堂,匆匆去了后面。
  陶铭心和英娥也相对犯疑,英娥道:“知县的娘找阿难?不会又有什么事吧……”陶铭心道:“别急,咱们就在这等消息。”好一会儿,有一个家仆来唤:“哪位是陶先生?于大人有请。”陶铭心更加不解了,跟着家仆转过几道小门,来到衙门后面的宅院,于梦麟已经换了便服,上来搀扶陶铭心,脸上全是泪水:“老先生,家母请您说话。”陶铭心问:“令堂是谁?认识我?”于梦麟擦擦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声,并不回答。
  来到一间暖阁,阿难正在圆凳上坐着,上面一张黄梨木大榻上端坐着一位老太君,约有六十上下,长得慈眉善目,服饰雅素,额头上勒着一条抹额,正在用手帕擦眼泪,几个丫鬟在旁劝解:“老太太别急,病刚好呢。”
  见到陶铭心,老夫人慌忙从榻上下来,直直地盯着他看。陶铭心很不好意思,欠身施礼道:“老太君找老朽何事?”老夫人声音发颤:“老先生,你姓陶?”陶铭心点点头,说了姓名。老夫人又问:“老先生,你认不得我了?”
  陶铭心细细看她的容貌,隐约好像见过,但老妇人长相都差不多,想了半天,摇头道:“并不认识老太君。”老夫人颤抖着嘴唇:“不对……不对……我记得你,你可是我张伯伯?南京水西门,秦淮河边,咱们邻家……”陶铭心一听,心里响了声霹雳,再看这老妇,又扭头看看于梦麟,眼泪流了下来:“老太君,莫非是,庄弟妹?”
  老夫人登时大哭:“真是张伯伯!我是在梦里么?梦麟,快跪下!这是你父亲的结义大哥!”于梦麟扑通跪倒在地,在陶铭心脚下痛哭。陶铭心俯身一看,于梦麟耳朵后面果然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真个是泪如泉涌,摸着他的头:“原来是侄儿!”老夫人也不顾礼节,拉着陶铭心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伯伯,景亭死了吗?他真的死了吗?”
  这老夫人,便是赵敬亭的发妻。当年赵家的货船撞了皇上的龙舟,弄得家业凋零,赵家父子被捕入狱,父亲、弟弟接连死在狱中,经过陶铭心等友人相助,赵敬亭终于脱罪,但夫人和儿子却不知去向。他夫妻感情深笃,友人劝赵敬亭再娶,赵敬亭执意不肯,此后,便做了说书艺人,周游各地,暗暗寻访妻儿。
  赵敬亭本名赵景亭,因看了张岱和黄宗羲的书,知道有个叫柳敬亭的说书人,乃是此艺的大宗师,所以入行后,改“景”为“敬”,以表敬意。庄夫人并不知道这一节,这几天染了风寒,休息在床,闲来问丫鬟:“大爷这两天审什么案子呢?给我说说解闷儿。”
  丫鬟说在审一个乔阿难私藏禁书的案子:“听小厮们议论,这个乔阿难是说书的,他的师父在江南可有名了,叫赵敬亭,乔阿难是他的徒弟——”庄夫人听见“赵敬亭”三字大惊:“赵景亭?在苏州?快叫这个乔阿难来!”
  等召来阿难,庄夫人细细一问,才知是“敬亭”而非“景亭”,顿时泄了气,但又听阿难说赵敬亭有两位把兄弟,一个叫陶铭心——不认识,一个叫宋知行——庄夫人立刻精神了,但其中疑云重重,不好确认,听说陶铭心今日来了衙门,便让于梦麟请来相问。
  庄夫人问:“张伯伯怎么改名了?”陶铭心红着眼圈叹道:“说来话长。弟妹,你和侄儿,这些年在何处生活?我兄弟……”说着哽咽了,“敬亭临死前,还念叨你们……”庄夫人又是一阵痛哭,于梦麟连连解劝。
  原来,庄夫人嫁到赵家没多久,父母接连去世,赵家遭难后,庄夫人带着幼子梦麟无处安身,她有个嫡亲的叔父庄老二,做了回好人,将她母子接回自己家中。庄老二品行下作,这些年常来赵家打抽丰,在外面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如今赵家没落,他又欠了大笔赌债,收留侄女,实则怀有私心——他见侄女青春年少,侄女婿又在狱中,便谎称带庄夫人去城外寺庙烧香祈福,赚其上轿,竟把她卖给一个姓于的大财主做了妾。庄夫人身陷高墙深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个是叫苦不迭。
  卖了侄女,庄老二又打起年仅四岁的侄孙儿的主意,男孩子不缺买主,都找好人家了,庄老二到底良心上过不去,不忍让他母子分别,就用了些人情,把梦麟卖到了于财主家做小厮儿,让她母子还能见着面儿。
  小梦麟由一对老仆夫妇收养,饥饱不定,吃了不少苦头。庄夫人常私下照顾他,人多眼杂,几年后就有风言风语,说这小厮儿其实是庄夫人改嫁前的儿子。于财主听说了,质问庄夫人,庄夫人无法,只得说明了原委。谁知这财主是个心善之人,听了庄夫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他没有子息,也不让梦麟做下人了,收为义子。
  梦麟十岁时,于财主花钱捐了河南陈留的知县,带全家赴任,正房夫人病死在途中,于财主看庄夫人温良贤惠,便将她扶为正室,只是常常感叹,庄夫人未能再孕,自己终究没个嫡亲的儿子。因为这点执念,于财主在陈留大肆采买姬妾,服用春药,沉溺于女色,庄夫人劝谏,于财主还不高兴:“我对麟儿不薄,但他毕竟不是我的亲骨肉,你拦着我,是想断我的香火,好让麟儿继承我的家业么?”这话说得庄夫人心中大愧,也不好再劝。
  梦麟十五岁那年,庄夫人偶然得知,一个叫“赵敬亭”的说书人在城中卖艺,她秘密派心腹丫鬟去打听了,长相、来历,确实是自己丈夫,一时间五味杂陈,想哭也不敢哭泣。她想过偷偷去见赵敬亭,但心中有两段苦处:一是自己两嫁,已是不贞之妇,见到赵敬亭无地自容;二是于财主对自己母子甚厚,不想辜负他的情意。
  思量许久,庄夫人终究挂念赵敬亭,虽没有亲自去找他,但吩咐老嬷嬷、丫鬟、小厮,天天去赵敬亭说书的茶馆中捧场,大块银子打赏,有次还特意支派梦麟去听书,只不告诉他赵敬亭是谁,让这对父子在不知情的情形下相见,也让庄夫人有所安慰。
  后来,只要赵敬亭来河南说书,哪怕不来陈留,庄夫人只要知道了,都会派人走州跨县地去捧场,大赏金银。赵敬亭是聪明人,看这些人出手阔绰,定是有人在背后授意,追问起来,这些奴仆被庄夫人叮嘱过了,含糊应对。如此一来,反而让赵敬亭心里不踏实,渐渐便不来河南了。
  “我那些年天天盼着他来,虽然见不着他,但丫鬟、小厮去听他说书——他年轻时就爱这门技艺,经常在家对着镜子练——回来跟我一讲,就跟当面听他说似的,锻炼得我的丫鬟一个个伶牙俐齿的。”庄夫人摇头笑着,又喟叹,“谁知道,他竟然不来了。他是个正直的人,太多银子,让他心下不安,我总想着对他好,没想到却吓跑了他。”
  那年冬天,长年纵欲的于财主终于垮了身子,汤药无效,在床上悲叹:“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吃苦果。”临死前,将所有人都支出去,单独跟庄夫人说:“那个说书的赵敬亭,我知道,就是你的前夫。你派人给他银子,我也知道。之前不说破,是给彼此存些体面。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在我要死了,所有家产都是你母子的。你可以去找赵敬亭了,我不怪你,但麟儿一定要姓于,继承我家的血脉。”说完,于财主咽了气。庄夫人又羞愧又伤心又感动,痛哭流涕。
  之后,庄夫人把家里的姬妾都打发嫁了人,等梦麟三年孝满,便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告诉了他。梦麟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说书的那个赵敬亭竟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还听过他讲三国水浒,一时间心如锥刺,母子二人相拥痛哭。
  寻找赵敬亭,成了母子二人的夙愿。谁知那以后赵敬亭再也没来过河南,派人去直隶、江南一带打听,都没有他的踪迹——他们不知道,那时候赵敬亭已经死在苏州府的大牢中了。两年前,于梦麟中了进士,外放时用了许多银子打点,谋到了长洲县知县。庄夫人盘算,赵敬亭最喜欢苏州,在这里打听他的下落更为方便。“哪知道,他已经死了呢……”庄夫人抽着鼻子,眼泪如雨。
  陶铭心叹道:“谁能想到,弟妹、侄儿,也在找敬亭。”于梦麟道:“我一直想改回赵姓,母亲总不同意,大伯以为呢?”庄夫人说:“我不让他改姓,是为了遵守对于老爷的承诺。”陶铭心点头道:“那位于老爷,对你母子恩情不浅,既然答应了,就姓于罢。不管你姓什么,都是敬亭的儿子。”
  临晚,于梦麟吩咐家中设下盛宴,又让人将英娥请到后面,众人欢饮。阿难说了原委,英娥口念菩萨不绝。于梦麟道歉再三,弄得阿难和英娥倒不好意思,自然,那四百两银子原数奉还,还另拿出一百两孝敬陶铭心。陶铭心不肯受,说:“贤侄,我做大伯的,说你两句:你做官,要记着——仁爱廉洁,才是正道。”于梦麟脸上红了一阵,唯唯而已。阿难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于大人,我的书,能不能都还给我?您知道,我是说书、写小说的,那些书都是自己看着借鉴,咱也不刊印卖,也不借人,于国于民都无害。”于梦麟笑道:“那些善本,等抄录了自然还你,那些禁书可不能,朝廷法度在呢,还望乔兄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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