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其他人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周芸却睁大了眼睛:“你是说——B组?”
雷磊点了点头说:“今晚的新区落成庆典十分重要,这个级别的舞台演出,通常都要安排替补团队,我了解到小天鹅舞蹈学校今晚演出的曲目是民族舞《闹花灯》,而B组则由白孔雀舞蹈学校的学员们担任,她们今晚也在做演出准备。A组出事后,消息暂时没有传开,加上大凌河大桥封锁的缘故,电视台综艺演出中心那边也没做她们还能正常到场演出的打算,所以并没有启动B组,直到不久前那个姓冯的主任跟赫赫老师联系,才知道了这一情况,想必会马上启动B组,也是派车去接她们到大凌河大桥桥头等候,等到十一点整允许参加庆典演出的车辆通行后,再前往平州大剧院——而张大山的目的也就在于此!他今晚设定的袭击目标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平州大剧院,毕竟他此前多次扬言要向市政府讨个公道,没有什么比破坏市政府心心念念的新区落成庆典更能解他心头之恨的了。但是以他的身份,根本混不进安保严密的平州大剧院,可是假如躲藏进运载小演员的车辆中——尤其B组往往是紧急情况下启用,救场如救火,安检必然疏松——那自然就可以畅通无阻地混进去了。所以他在小天鹅舞蹈中心纵火的目的,固然有报复社会的成分,但从根本上讲,就是为了逼有关方面‘启用’B组!”
周芸不大明白:“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他怎么知道十一点整大凌河大桥恢复部分车辆通行这件事的?第二,纵火后他只要马上去白孔雀舞蹈学校,找到运送B组的中巴车就可以了,为什么又要劫持接A组的中巴车重返长宁校区撞学生呢?”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雷磊说,“大凌河大桥出事被封后,我相信对张大山的打击一定很大,因为小演员们——无论A组还是B组都过不了桥,参加不了演出,他那个浑水摸鱼的计划根本就无法实施。恰在这时,为了便于逃跑而劫持的接A组的中巴车反而帮了他大忙,他必定是从被他绑架的司机口中,得知了十一点整大凌河大桥恢复部分车辆通行的消息,所以原计划照常进行。但是,他并不知道中巴车被劫持的消息不久前才被我们获知,站在他的角度,只会推测警方一旦发现接庆典演出演员的中巴车被劫持,担心歹徒开着它混过大凌河大桥,反而会在桥头加强对通过车辆的安检,所以他干脆袭击思乐培训长宁校区,并弃车逃跑,以转移警方的视线,放松桥头安检的戒备程度。”
久久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陈少玲神情木然地伫立在原地,两只无神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仿佛从内到外都焚成了枯槁。
周芸心有不忍,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少玲,你先看看小玲去。”
然而到了门口时,陈少玲还是走不动了。
“我不信大山会做出那样的事。”她把身子靠在门上,轻轻地推了周芸一把,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信……”
周芸的鼻子一阵发酸。
雷磊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用戏谑的口吻对陈少玲说:“马上就要十一点整了,我把综治办最精锐的力量组成了一支二十人的小分队,埋伏在大凌河大桥的桥头,只等运送B组的车辆一到,就上车拿人,到那时,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一切自然就会见分晓。无论怎样,我还是很有信心帮你们夫妻团圆的。”
鬣狗和斑秃都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雷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眉梢向上一挑,春风满面地接通,放在耳边:“喂,情况怎么样?”
刹那间,他像被人从后背猛地推下悬崖一般,面如死灰。
“你仔细搜查了没有?一个一个座位地搜,储物箱、行李架,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不光车厢里面,车身外面也要搜!车顶,底盘,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没有检查跟队老师?那个司机呢?你说哪个司机,还有他妈的哪个司机,开车的那个!什么?也不是?”
雷磊颓然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抓捕老张以后一直笔挺的身躯,突然委顿得像脱水蔬菜。
反倒是站在门口的陈少玲,眼睛里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雷磊的头脑好像一锅煮开了的稀粥,随着大大小小无数个泡沫在翻滚中乍起乍破,沸腾而出的热气令他如坠大雾。他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他承认自己长期担任文职,一线刑侦工作的经验并不丰富,也承认自己的推断并不缜密,有很多臆测的成分,但他已经养成了“方向正确就一切正确”的思维定式——对“张大山就是真凶”这一点,不仅仅从一开始就笃定不疑,而且在后来的工作中还得到了老张点到为止的确认,所以在逻辑上应该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难道说,老张是在有意误导我?
雷磊那热得发涨的头脑顿时清醒下来:老张长年跟陈少玲一起工作,无形中对张大山的言行举止肯定有来自方方面面的了解,比我在几个小时里单纯靠鬣狗调查得来的信息要准确和全面得多,那他为什么在运用犯罪心理学或行为科学分析张大山时,只分析张大山的行为规律和性格特征,反而对他的犯罪动机有所疏忽?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疏忽——
而是故意给我挖好,等着我“暗中填补”时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的大坑!
雷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寒彻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强中更有强中手”,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身上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余光一扫,瞥见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还开着全国警务网络系统的网页,上面挂着老张的个人档案,右上角那张照片神情安详,但越是这样,越是让雷磊心生一种被嘲讽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气急败坏,伸手正要将电脑屏幕盖上,心里突然冒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
我有几次窥见老张在全国警务网络系统上搜寻张大山的犯罪记录,假如那是他在故意误导我,那么长的时间,他坐在电脑前,还做了些什么?
雷磊用颤抖的手指点击鼠标,打开了网页上的浏览记录,向下滑动时,突然发现,“自己”在今晚曾经有过一次对警员个人档案的修订记录。
什么?!
他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作为前人事信息管理中心主管,他有调取和修订全国警务网络系统的人事档案的权限,虽然挂职平州,但由于走得匆忙,还没有办完离职手续,所以这项权力还没有被免去。老张一定是借着用自己的账号的机会,偷偷修订了他本人的个人档案!
也就是说他并不像那份档案里写的,是因为什么包庇黑社会贩毒、杀人和买卖枪支被调查,后因检举和揭发有功得到减刑,刑满释放后在京监视居住。
混账,该死透顶!
雷磊咬牙切齿地想,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全国警务网络系统对人事档案的修订,有着严格到几近苛刻的要求:只能修订在职警员的档案,且由其主管领导提前至少一个月提交修订申请,修订时还要输入与其警员编号配伍的身份证号和配枪枪号,并从其主管领导那里得到一个临时生成并由系统发送的十二位数密码,才能开启修订模式——而对于已经离职或被免职的警员,档案是无法修订的。
老张不可能是在职警员,所以他修订的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档案。
那么他只能是找了个其他在职警员的档案,修改了密码,换上自己的照片,胡编了一通看上去煞有其事的履历,最后还没忘了改成遭免职后账号被锁定的状态,等着我去“解锁”……可是,就算他知道该警员的身份证号和配枪枪号,又怎么可能提前一个月就知道其主管领导提交了档案修订申请?又有哪个主管领导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收到一个根本不需要修订档案的部下的修订密码之后,将密码擅自告诉别人?
他他妈的修订的到底是谁的档案?!
雷磊越想越头疼,档案的修订模式一旦生效,就把原档案内容覆盖,暂时无法用其他方式检索到这组陌生警员编号的“原主”,想知道真相,就只能去问老张本人了。
从另一个角度讲,老张如此费尽心机地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岂不更加证明他是一条远比想象中更大的“大鱼”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么一想,他暂时不去计较没有在大凌河大桥抓到张大山的事儿了,撑着桌子站起身,准备往办公室外面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狭长的眼睛眯缝着,盯住了窗边的一个地方。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周芸打了个寒战。
刚才在窗帘后面发现了那副拐杖,又在衣柜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丰奇,她抓紧打电话给田颖示警,又掰断了通刷卡,因为丰奇昏迷不醒,临时找不到把他藏起来的地方,思来想去,觉得还不如让他暂时在衣柜里待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自己和他都更加安全,所以又把他塞回了衣柜。就在这时,雷磊他们回来了——而那副拐杖,因为来不及复原,一直就赤裸裸地露在窗帘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