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这些,他又把嘴唇凑近老张的耳边,用一种阴寒彻骨的声音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在我的主场,有人抢我的风头!下一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儿,记得老老实实当你的缩头乌龟——如果你这辈子还他妈的能有机会的话!”
说完,他在老张的后背狠狠地搡了一把,将他向门口推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陈少玲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那个从小天鹅舞蹈学校开车把她送回医院的斑秃——他是奉了雷磊的命令,专门留下来监视陈少玲的。
这一阵子,陈少玲一边护理着留观一病房的患儿们,一边照看着依然昏睡不醒的小玲,还不时拿出手机查看张大山有没有给她打电话或回信息,屡屡失望之后,就坐在窗口,身子依偎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只有窗缝中流泻而入的寒气,能稍微冷却心中的焦灼。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坐不住了,来到急诊科办公室,想打听一下投毒者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谁知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老张腕子上那一对无情的手铐。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诧地问。
“没你的事!”雷磊说。
“今天晚上,好像某些人一直在强调,发生的一切都有我的事,怎么现在突然又没我的事了?”
“这人是个犯人,刚刚被我们查获。”
自从知道老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之后,陈少玲就像所有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一样,对一切超踰于他们地位的存在都抱有警惕和疏远。但与此同时,她也非常清楚,在这样一个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局面下,只有老张才能力挽狂澜,化险为夷,甚至可以说,他是找回或救出张大山的唯一希望。所以,当她发现老张被捕的时候,表现得远比周芸果断和坚定:“他是不是犯人我不知道,你不是警察,随便抓人,就是犯罪!”
这句话算是一锥子扎在裉节儿上了,雷磊气急败坏地说:“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完冲着斑秃扬了扬下巴。
斑秃抓着陈少玲的胳膊就往外拖。
“主任——周主任,你不能让他们抓走老张!”陈少玲冲着周芸嚷道。
然而一直背对着她的周芸,虽然肩膀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转身。
陈少玲激愤之下,竟然大喊大叫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行凶啊!有人非法抓人啊!”
安静的急诊大厅被她这么一喊,居然嗡嗡然有了回音,顿时,诊室、药房、检验室、留观病房和其他房间的门都打开了,胡来顺、李德洋、孙菲儿、王喜、赫赫老师……还有很多患儿家长站在门口观望着。雷磊顿觉狼狈不堪,赶紧带着自己那两个手下,裹挟在老张的两侧和身后,押着他一直走出了急诊大厅。其他人都没有动弹,只有王喜一步一步地跟在他们后面,嘴唇翕动着却一直没有出声。直到楼门口,被猩猩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止住了脚步。
周芸轻轻地掩上了门。
办公室里陡然安静下来,周芸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有序堆放在地上的一个个从犯罪现场提取的证据,办公桌上用于物证检验的酒精灯、显微镜、搪瓷盘,磁性玻璃白板上的平州市警用地图以及旁边勾画的字迹,还有那台屏幕上依然挂着老张档案的华为笔记本电脑……只片刻间,屋子里已经物是人非,一切一切,都宛如遗迹一般褪了色。
忽然,她发现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的蓝色窗帘表面,有一些条状的凸起,似乎掩盖着什么东西。
走上前掀起一看,竟是丰奇的那副拐杖!
从刚才进办公室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以丰奇受伤的腿脚,不可能轻易离开办公室,而现在,居然在窗帘后面发现了他的拐杖,这说明他的消失肯定是“被动”的……周芸立刻走到门口,问站在分诊台的孙菲儿,刚才有没有看到有人带着丰奇离开办公室,孙菲儿说没有。周芸立刻退回来,在屋子里仔细搜寻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了在衣柜里蜷着手脚,昏迷不醒的丰奇。
这个发现让她大吃一惊,她使劲拍打着丰奇的面颊和肩膀,呼唤他的名字,然而丰奇却毫无反应。周芸不由得坐倒在地,心头宛如被冰水浇了一般,浑身发冷。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随着老张的被捕和丰奇的昏迷,自己和整个急诊科其实是卸去了前胸和后背的护甲,陷入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
怎么办?
等一下,袭警是重罪,雷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眼下这个局面,就相当于是一个发生了合并感染的危重症患儿,根据“一元诊”的临床诊断思维常规,理应用一种疾病合理地解释患者的所有症状和体征,所以,我必须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真正的病因和治疗方案是什么。
难道说——
突然间,她明白了什么,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座机,拨通了六层备用病房的电话。
“田颖吗?是我,周芸。”
“周主任?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出了一点儿小状况。”周芸竭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慌乱,“你听我说,现在,你马上走到门禁那里,把门禁面板拆下,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刀子剪子改锥扳手,有什么用什么,把里面的电线彻底绞断。”
如果没记错,去年电工师傅来PICU检修时曾经提示,不要让住院的孩子随便触碰门禁的电路板,一旦把里面的电路搞坏,就会造成门禁通信线路的短路,锁舌与锁扣会自动卡死,就算有人拿着通刷卡去刷,或者让总控室对门禁系统进行初始化,也开不了锁,非得有专业维修人员,耗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将锁舌重新打开——备用病房和PICU是同一时间装修的,用的应该是同一套门禁系统。
“啊?为什么?”田颖不解。
“不要问为什么!”周芸的口吻严峻,“照办就是!”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传来田颖坚定的声音:“好的,周主任,我按照你说的办!”
挂断电话,周芸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两张通刷卡,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从卓童那里没收的,把它们一起掰断。
6
用钥匙打开厚重的不锈钢防盗门,雷磊推着老张走进了警务室,鬣狗他们两个也簇拥进来。
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借着天花板上那盏蒙了厚厚一层污垢的灯泡发出的昏黄光芒,雷磊把警务室细细地查看了一遍。这里分成里外两间,外间原本是安保人员的休息室,现在空空荡荡的,只在北墙的墙角堆了几个用黑油毡蒙着的纸箱子,里面装的就是王酒糟的那些“宝贝”,雷磊挪开纸箱子看了看,只看见墙的底部有一个直径不到五厘米的外接电源用的孔洞。在北墙上方,开着一扇外面带铁栏杆的狭长玻璃窗,雷磊打开窗户,使劲掰了掰那几根拇指粗的栏杆,纹丝不动,望望窗外,西配楼后面的空场上一片白雪茫茫。南墙上也开着两扇窗户,正对着停车场,窗户外面挂着不锈钢防盗窗,用膨胀螺丝牢牢地固定在外墙上,十分结实。西墙没有开窗,打伤周芸的黑脸汉子和吕威现在正倚墙坐着,东墙上则开着一扇通往里间的黑色铁门,门框和门板上装有加厚的贴合式锁扣,锁扣上挂着一把大号不锈钢挂锁。雷磊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挂锁,推开门,里间就是四白落地的拘押室。
雷磊仍旧不放心,自己先进去把四面墙都敲了敲,听到的是填实了水泥的“铿铿”声,才放下心来,亲手在老张的身上仔细搜寻了一番,把钥匙、硬币、公交卡之类的东西统统收走,直到一根儿铁丝都没有发现,这才将他推了进去,关上门,把挂锁重新挂在锁扣上,锁好,钥匙塞进兜里。
“这两个浑蛋怎么办?”猩猩指了指黑脸汉子和吕威。
雷磊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黑脸汉子知道那意思是把他们俩放了,赶紧用后背顶着墙,吭哧吭哧站了起来,转过身,支棱起后腰上的两只手:“俺这儿还戴着铐子呢,您能给俺打开吗?”
猩猩拿出从丰奇身上搜来的手铐钥匙,给他打开,照屁股就是一脚:“带上你这个狱友,给我滚!”
“那个……您知道俺家娃还在医院吗?”
猩猩想耍他一耍:“医生找到孩子他妈,把孩子接走了。”
黑脸汉子千恩万谢了好一阵子,才搀扶着几乎丧失了行走能力的吕威出了警务室。
望着他们俩一瘸一拐的背影,猩猩裂开肥厚的嘴唇,龇着上下两排都向外凸出的龅牙,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转身问雷磊:“主任,接下来怎么办?”
“把那些纸箱子都给我扔出去!”
猩猩和鬣狗赶紧动手,一通忙活之后,警务室的外间也干净得像用刮胡刀刮过似的。
“齐活儿!”猩猩乐呵呵地就要往外走。
“站住。”雷磊冷冷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
“啊?”
“把你的手机、钥匙之类的东西都交出来。”
猩猩蒙了:“主任,您这是啥意思啊?”
“没什么,里面关着的这位——”雷磊指了指拘押室,“能耐实在太大,我还是不放心,你就留在外间给我守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