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之后,应该是有一条暗河流经此处,只因那暗河流速缓慢,所以很难察觉。与此同时,此处又恰好积蓄了大量雨水,才得以形成此湖,湖中的鱼就是从暗河游过来的。”李凌云手指湖中心,“你们看,湖中央有一些落叶在湖面上打转,证明此湖应该是一个漏斗状,湖底暗流一旦翻涌起来,很容易形成吸力极强的漩涡。”
“漩涡——那两艘渔船相撞,死去的人久久才浮起……原来是……”辛仵作大惊道,“看来……那些人是被漩涡卷入了暗河,尸首是在发胀肿起后才浮起来的。”
“正是如此,所以并没有什么水鬼吃人,渔船突然倾覆,善泳者被漩涡卷入溺死,自有缘故,不是什么神鬼的惩罚。”李凌云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之声。
谢阮起身朝那边看了看,突然面色大变,道:“糟!是大理寺的人。”
“糟?为何糟?各位不就是大理寺的人吗?大理寺来了人,怎么会糟?”辛仵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三人猛地跳起,那昆仑奴更是左手提着怪箱,右肩扛起绿衣女子,一行五人撒腿便朝林中跑去。
跑路时,谢阮不忘大喊一声:“林北官府木牌处相见!”
几人心中有数,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大理寺的人堵住,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几人急忙跑路,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此时,发出骚动声的人已到了湖边,那是一群身穿大理寺玄色紧身翻领胡服,腰挎直刀的彪悍男子。
打头一人与明珪冠帽相仿,但身材胖壮,凸肚圆膀,满脸络腮胡子。他正是在大理寺妨碍李凌云和明珪查看案卷的徐少卿——徐天。
“明珪在哪儿?”徐少卿对辛仵作大喝一声,“未经大理寺许可,竟然勾结外人私查案件,尔等快快告知我们他的去向,否则死罪难逃。”
辛仵作吓得一抖,想起刚才那几人说了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心知他们定有问题。他当下也不敢隐瞒,忙道:“他们已经跑了,只听他们说,在林北官府木牌处相见。”
“追!”徐少卿抖着腮帮子的肉喊道。大理寺的一群人便朝着北面扑将过去。
然而这群人虽如群狼入林,匆忙追捕,却不知这是几人早就商量好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们嘴上喊着去林北,其实往别的方向去了。
大理寺众人匆忙地跑远后,从树林中的几棵树后闪出几个身影。他们朝着大理寺众人看了看,然后猫着腰向湖的西面遁去……
在谢阮的提前规划下,五人很快在死水湖西侧的官府木牌下重新集合,而后他们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毫发无伤地躲过了大理寺的追捕。
第二天日头偏西时,李凌云一行出现在东都城外十里的官道上。谢阮策马跑了一圈,回到众人身边摇头道:“前方无人阻拦,只有一些路人在亭中休憩。”
“看来至少今日可以顺利入城。”明珪遥望着地平线处那青灰色的巨大城池,“徐天只带了十骑追来,况且那边还有案件拖着他,咱们应该不会有大碍。”
谢阮赞成地点点头。“还好明子璋你多长了个心眼,提前做好了文书。至少从官面上看,大理寺少卿完全可以直接决定如何调查地方呈上的案子。不是要害大错,寺中处罚也有限,我看那个徐天恐怕也不希望外人知道此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谢阮皱着鼻子,她越想越来气,于是又嘲讽地道,“说来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有胆量和天后作对……”
她是天后的人,对大理寺的所作所为早已心怀不满。但此时李凌云想的却是别的问题,他在花马上心不在焉地道:“不知凤九查得如何,是不是已有线索……要是什么也没查到,仅凭死水湖里的尸首,只怕无法证明我们的猜想,那我们岂不是又走到死路上了吗?”
明珪也明白李凌云的担心不无道理,仅凭死水湖案和明崇俨案的相似之处,就想将两桩案子并案来说服天后下旨,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时,他也只能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凤九那面没有消息来,便是还在查,大郎无须多想。”
“李大郎一遇到案子就像个痴儿一样!脑袋里面压根放不下别的东西。”谢阮被他弄得有些心焦,转头问六娘,“这一路我们走的是斥候用的小道,路途艰难,又是通宵赶路,你们都不觉得饥渴吗?不如我们去亭里喝口水如何?”
东都洛阳城外的官道两旁布满了逆旅商铺,很有一番热闹气象。在供路人休息的亭中,卖水的人也很多。此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浓厚的阴云,竟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谢阮这么一说,原本不觉得口渴的一行人此时也都想喝口清洌甘甜的泉水了,顺便去亭中躲一躲雨。
五人进了亭中,各叫了一碗冰冷甘甜的泉水喝下。谢阮忍不住感慨道:“此水很好,很是甘洌香甜。”
那卖水的老头儿闻言笑道:“一大早小老儿就去山上接水,一路挑到这里,卖了二十余年了,谁都说这水甜。”
老头儿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冷笑传来,只见一群大理寺装扮的人快步走进亭中,把五人团团围住。
为首者是个身高六尺的精瘦汉子,二十五六岁模样,身系铜制獬豸头蹀躞带,脸上骨骼嶙峋,细眼乱眉,颇有阴狠之相。
这汉子面色不善地对明珪叉手,腰板不弯地行礼道:“明少卿,出使受理州府疑案,承制推讯,是我这个大理寺司直的活。你贵为少卿,抢下属的活干,怕是不好吧?”
李凌云见那汉子衣装不见金饰,知道他品级定然低于明珪。大理寺主官为大理寺卿,其下便是少卿,少卿仅有两个名额,除了明珪,便是那徐天徐胖子。然而此人见到明珪,行礼非常敷衍,显然没有把这位上官放在眼里,可见明珪这少卿之职,在大理寺的人眼里确实虚得厉害。
“唐千尺?你要去州府?道路宽阔,不必到这里和我争道吧!”明珪温和地笑着,甚至脸上还微微有尴尬之意,眼神却森冷起来。
叫唐千尺的大理寺司直见明珪装傻,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冷冷地道:“某奉命请明少卿回寺,至于这二人嘛……”
唐千尺眼中冷光乍射。“通通给我抓起来!”
“胆大包天,当真是胆大包天。”谢阮上前一步,朝后仰着身体,故意挺起腰,凸出她腰上的金鱼袋,那鱼袋摇来动去,确实非常显眼,“大理寺司直是吧!区区一个从六品上,你哪里来的底气在从四品上的少卿面前耀武扬威?”
唐千尺在大理寺为官,也算是个老刑名了,眼力自然很好。
谢阮一行并不清楚,其实唐千尺昨日便带人出京,住在城门外的驿站里,今日更是天蒙蒙亮就已带人埋伏在不远处。他早就凭借直觉判定,到了东都附近,明珪一行人定会放松警惕,大概率会进这亭内休息。果不其然,他赶来时,大老远便看出亭内有一人是女扮男装。
大唐风气开化,女扮男装并不少见,只要有婢女陪同,女子的行动还是很自由的。原本唐千尺也没太在意,他只知道徐少卿离京之前说,要去县里把抢在他们大理寺前头参与私查案子的家伙都抓住。
但“那边”却在徐天出发不久后约见了唐千尺,告诉他徐天不敢和天后当面锣对面鼓,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不会真的抓人。而以明珪为首的这群人,会对太子的将来造成很大威胁。
在张文瓘担任大理寺卿时,唐千尺就已经在寺中任职。由于张文瓘素来与天后不和,唐千尺也和大理寺的很多人一样,对天后的势力相当不满,久而久之,渐渐便被理念相同者吸引,成了“那边”的耳目。
听说此事之后,作为李唐皇族的坚定支持者,唐千尺决定按“那边”的吩咐,来给明珪制造点麻烦。
可此时一见女子腰上鱼袋的颜色,唐千尺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天后身边那备受宠爱的谢姓女官。
他心中暗道不妙,毕竟不满归不满,却也不表示他这个从六品上的大理寺司直就胆敢直接与天后身边的红人起冲突。
尤其谢三娘任性妄为的名声在外,天后也是出了名地维护自己人,要是得罪得狠了,哪怕外朝官员向来讨厌内宫干政,却也不见得那些“大人物”就乐意来救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千尺眼珠微转,努力挤出个笑容。“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谢将军,在下本以为谢将军这样娇媚的女郎应该跟此事无关才对。”说完,他面色一变,吩咐左右,“把那绿衣女子、昆仑奴,以及那个少年郎带走。”
谢阮见唐千尺坚持要把李凌云拿下,抬手挡在李凌云身前,横眉怒叱道:“住手,你们不准碰他!”
唐千尺嘿笑连连。“他无官无品,未经许可插手大理寺的案子,必须严惩,否则我大唐律例岂不成了一纸空文?谢将军还请自重,女人嘛,就应该有些女人的模样。再说了,就算你比本官品级高,本官今日也是可以据理相争一下的,我劝你还是不要闹得太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