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想想……”谢阮思索道,“凶手不只骑马,而且还骑的是一匹官马。凶手如果是术士,他要怎么才能得到官马呢?”
“这种马要么是官员家中的,要么就是出自官府驿站。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自己有马,是用官府的草料喂养的。可是要把官府的草料弄到手也非易事。”明珪在一旁说。
“真是处处古怪。如果凶手是医道,这种人会治病,自有诊金收入,有马匹不足为奇,奇的是为何是一匹官马,倘若不是官马,又为何要喂官府的草料。”谢阮奇怪地道,“李大郎,你可想得明白?”
李凌云不声不响,取出夹子夹起粪便,然后“咦”了一声。
“怎么了?”谢阮不解。
“按形状看,这是马粪无疑。”李凌云满脸迷惑,“马粪、驴粪都外表光滑,呈黑褐色。驴粪大小如鸡蛋,可掰成块状;马粪大小如鸭蛋,外表呈球状。但如果马食用的是青草,因青草内含有大量水分,马吃后消化、排泄都会很快,粪便较稀,不易成形。你们看,现场的马粪干燥,呈球状,说明这马长期食用的是干草料。而马、驴与牛不同,牛有四个胃囊,而马、驴都是单胃,胃里能装的草料比较有限。一般来说,马吃下的草料不到两个时辰便会被全部消化。而官马比普通马匹体力消耗大,为了确保可以长时间地奔跑,官马所食饲料均是经过特殊调配的干草料。”
“就是说……凶手的马,吃的是干草料。”谢阮抓抓头,“吃干草料的马很多,这也值得大郎惊讶吗?”
“你看这马粪……”李凌云让六娘拿来一个小托盘,他把粪便捻碎,一点点将其中未消化的残渣夹起,并在托盘里排列整齐,道,“马粪中可见谷物、秸秆、芨芨草、梭梭,这些未消化的草料长短一致,这马分明是有人精心饲养的。而且从草料的种类看,这是一匹极其彪悍的马,属于沙漠马种,耐力很强,一般的驿站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官马。这种马是大唐引入之后特别培养,专门用于骑兵作战的战马。凶手是如何搞到这种马的?”
“战马?”明珪闻言,顿时睁大了眼。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李凌云先开了口:“你们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大理寺殓房,从尸首脖颈断口推测出凶手所用的刀是什么刀吗?”
“怎么可能忘记?”谢阮眉头紧皱,“刀是用马血和水淬炼,经极其复杂的工艺,结合用刀者习惯打造的一把定制款御用陌刀。此刀价格昂贵,所需材料不是民间所能使用的……而此案中,凶手竟用一匹战马运送尸体……”谢阮的手握紧腰间刀把。“御刀、战马、官府的草料,难道……”
明珪面色寒冷如冰,接过话去,沉声道:“难道,杀我阿耶的,当真是东宫的人?”
“有很大可能,但还不能断定凶手来自东宫。”李凌云否定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谢阮双臂抱胸,有些不快地道,“能用御刀,又有战马,凶手不是东宫的人,还能是谁?”
“其实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是宫里很大,未必就是东宫。”李凌云摇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为什么?”谢阮费解地问。
“封诊查案,一切以证据说话。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无妨,等到证据齐全,自然能找出真相。所以我说没关系。”
李凌云说着,顺着马蹄印和泥土拖拽的痕迹一路追到了湖边。他指着湖岸对阿奴道:“割掉杂草,小心些,不要踩在痕迹上。凶手既然用马把树木和人拽进湖中,仔细查看一定会发现迹象。我们找一找,看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手的。”
阿奴领命,在前方小心割去杂草,李凌云跟在阿奴身后仔细辨别,众人则追随在末尾,缓缓前进。
终于,他们在湖西边的一片泥土地上有了新的发现。阿奴割开杂草后,不仅看到了拖拽痕迹,还发现了大量干涸的血迹。
“死者身上没有砍刺留下的伤痕,看来凶手就是在这里挖去死者双眼的……”李凌云围着血迹看了看,在旁边的软土上发现了一些脚印。
“脚印是同一人留下的……死者被挖眼时,已被绑在了原木上。”李凌云向阿奴使个眼色,后者拿来一个陶罐,众人并未看清罐中装的是何物。只见阿奴舀出一瓢清水,一点一点倒入罐中,接着又用树枝不停地搅拌。没过多久,阿奴瞅了瞅,感觉黏稠度已够,便抱着陶罐乐呵呵地返回李凌云身边,只见他将人群驱散,从罐中挖出一坨白色膏状物,均匀地敷在脚印之上。
“这是什么?”谢阮好奇地问,“上次你取牛蹄印时也用到过这个东西。”
“石膏!一种药,其性大寒,干燥后发硬,我们封诊道先人无意中发现了此药的特性,便用它来取痕。此药遇水可呈糊状,将其覆盖在泥土上的脚印上,待其发硬,便可固定住脚印,这样一来可以长期保存,二来可以随用随取,很是方便。虽然凶手在天师宫不曾留下脚印,但若在其他案子中发现脚印的话,那么我们也就相当于有了实证!”
在等待石膏彻底干燥的同时,谢阮放眼朝死水湖中看去,喃喃道:“不知凶手到底为何要挖去死者的双眼……莫非是想毁容吗?”
李凌云闻言摇头道:“尸首浸泡于水中,会因吸水和腐败变成巨人模样,就算留着眼睛,时间一长,眼珠也会突起,甚至掉落,根本无法凭尸首辨认出死者的相貌,比毁容还彻底。这也可以间接说明,凶手挖眼不是为了毁容,而是另有缘故。”
“辨认不出相貌……”明珪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我看凶手应该很清楚,尸首被水浸泡后会变成巨人模样,所以他认为没有毁容的必要……如果是这样,凶手跟我阿耶一样是医道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他砍树所用的长柄大斧,一般县城里也没有铁匠可以制作,或许是在东都购买的,根据这条线索也能追查一下……”李凌云道,“我查看死者双目时,发现血脉断口非常干净,凶手用来挖眼之物一定不是手指,而是可以不伤害双眼,边缘又很锋利的锐器。”
李凌云抬手,从封诊箱中掏出一把铜制小勺递给二人看,那小勺正好是一颗眼球大小,边缘锐利无比。
“窒息而死的人,眼球上常会有针状出血点,所以,我们封诊道便制作了相应的工具,用来挖眼查看。这是我们封诊道特有的工具,凶手又是怎么得到这种工具的呢?我觉得,凶手居住的地方或许距离集市不远,他所用之物虽然不凡,但也能轻易找人定制。”
“要是他用的工具和你们的一样是定制的,那反倒容易查了……”谢阮道,“不知凤九那边怎么样了,不过麻烦他去打探一下东都附近医道的情况,应该是可以的。”
“也可以查一下失踪的术士,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或许还有别的术士被凶手杀害,却没有被发现。”明珪推测道。
辛仵作自然不清楚这些事,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要插话,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从东都城来的人,好像对案件的破获胸有成竹。
辛仵作想了想,干脆豁出去了,起身恭敬地对三人道:“敢问各位,我县这桩案子可是鬼怪作祟所致?”
“自然不是了,”李凌云皱眉道,“鬼怪怎么可能留下能让人追踪的痕迹呢?”
凶手留下的脚印很浅,石膏只有薄薄一层,这天又是个艳阳天,说话间,石膏已完全发硬。六娘把石膏脚印取下,给李凌云看了一眼,便贴上纸标,收在封诊箱内。
李凌云合上箱子道:“能看的差不多都已看过了。以封诊的线索分析,凶手是故意用药酒将死者迷晕,然后拖拽到这里的,接着,凶手把死者捆绑在原木上,挖去其双眼,将其扔到湖中,致其溺水而死。虽不知道凶手为何要费尽周折用如此奇怪的手法作案,但能确定的是,一定是人杀人,绝非什么水鬼作祟。”
“那……在这之前,为何有那么多人横死于此湖呢?”此时风吹湖面,湖面闪烁起一阵银色光芒,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辛仵作颇为惆怅。
“这湖……”李凌云走到湖边看了看,在湖中发现了一些小鱼,又见湖底是一个斜着延伸到深处的坡面,他转头问辛仵作,“你们说它是死水湖,是由于它不通河道,没有河水注入吗?”
“对,没错!”辛仵作连连点头。
“这个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本地人有没有在湖中放养过鱼苗?”
“一次地动之后,天降大雨,此湖便出现了,它已存在五六十年了,并不曾有人在里面放过鱼苗。”辛仵作否定道。
“大旱之时,它是不是从来没有彻底干涸过?”李凌云又问。
“不曾,就算大旱,至少也余下三分湖面。”
“原来如此,那我知道了。”李凌云道,“它其实并不是死水湖,如果真的只有雨水注入,又不曾有人放养鱼苗的话,那这湖里的鱼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孟县众人一听,颇有恍然大悟之感。辛仵作问道:“那……那鱼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何因为有鱼,就知道不是死水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