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苟三强忍着骨折之痛,嘴里嗷嗷大叫:“湖里有一根原木,木头上捆着一个死……死人……”
李凌云在家等了三日,宫中也没传来任何消息。直到第三天的傍晚,谢阮才登门而来。
从宫中到宜人坊有些距离,谢阮一坐下,就向李凌云要了一碗紫苏叶冰饮来喝。
闷头喝到碗见底,谢阮才擦擦嘴,道:“我可真是有负所托了。某把你二人遭遇的麻烦告诉了天后,当天晚上便说了。天后说知道了,要再想想,可她想了两天,也没见有下旨的意思。我怕你等得心焦,想着干脆先来一趟把话说清楚。”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凌云最不擅长揣摩人心,此时得知天后不太愿意继续追查,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建议道,“既然她没说要停止查案,那么我们也不应当白费时间,不如一起去找明子璋,或许他能想出些法子。”
谢阮闻言一愣,又笑道:“李大郎怎么回事?近来总跟明子璋待在一块儿,好像越来越喜欢跟他一起行动了?”
毕竟两人要一起查案,李凌云也不当她是说笑,认真回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果今天是要跟东宫的下仆打架,那我肯定要找你谢三娘。可说起揣摩人心,要弄清天后为何不愿下旨,就得去问明子璋,你我两人挠破头皮也没用。我只会封诊术,你给我一具尸首,我能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可你问我杀人者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这种事我就无可奈何了。”
谢阮感慨道:“李大郎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儿,还能坦然面对,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喜欢?”李凌云不解地重复。
“我对朋友很挑剔。在天后身边当差,故意接近我的人很多。我喜欢的人很少,而你就是其中之一。”谢阮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走吧,咱们找明子璋拿主意去。”
说着,二人就准备去找明珪。谢阮在院里等着,见李凌云牵出那匹花马,忍不住又嫌弃地说:“这匹马长得真是太丑了,骑着这种丑马走在东都城里,你也不觉得丢脸,我跟你并骑都有些不好意思。”
李凌云却不以为意地跨上马背,与骑着雪白骏马的谢阮并肩朝向明珪家中去。
他边骑着马边说:“这马在我们家养了很久,是匹老马。从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待在这个家里。它是长得丑,而且到了夏日,每天还要吃梨,不给吃就不肯走,虽说给它吃的都是些不新鲜的梨,但钱财消耗也不小。可我习惯了骑它,要是换了别的马,心里会觉得不安稳。”
“没想到大郎这么念旧。”谢阮好笑地道,“某还是送你一匹骏马吧!一旦骑过骏马,你自然就看不上这样的劣马了。”
李凌云却摇头。“若骑了骏马就看不上这匹老马了,那我以后是不是结交了比你官职更高的人,就看不上你了呢?骑马是如此,交友也是如此,不管将来认识多不得了的人,你与明子璋都是我最初的朋友,后来之人是不能超到你俩前头去的。”
谢阮闻言,美眸紧紧盯住李凌云,许久后道:“李大郎说话有时很不中听,不过却是能做毕生之友的!某……要是有一天我死于非命,必须让李大郎来查我的死因。我相信你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李凌云知道谢阮喜欢男装,也爱像男人一样自称“某”,但有时也会跟“我”混在一起讲。他也不以为意,品了品谢阮这话,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凌云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笑起来更是亮眼,谢阮看得呆住了。
李凌云笑道:“谢三娘这话,是知我颇深的人才能说出来的。你愿意让我调查你的死因,我也倍感荣幸。”
谢阮为掩饰失态,拿着马鞭敲了敲马头,略尴尬地笑道:“李大郎还真不是寻常人。可惜了,我跟你阿耶只是见过,彼此并不熟悉,不过我想你阿耶也跟你一样非比寻常,不然天后也不会时常把他挂在嘴边了。”
两人聊得颇为愉快,到了明珪家中,脸上仍带着笑意,弄得明珪误以为是天后的旨意到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仍没有消息。
三人在明珪的独院中围着木几坐了下来,饮了些茶,又吃了些果子冻之类的点心。谢阮郁闷地道:“这案子简直像个刺猬,让人不知如何下手。你阿耶的尸首已经存放太久,又经过几次剖检,在大理寺殓房中查不出更多的线索,接下来到底怎么办才好?”
明珪也点头道:“东宫和东宫臣属家中已被谢三娘你搜了个遍,要是有什么异常,你早该察觉了。就算真是他们做的,该藏的只怕也都已经藏匿起来,现在再搜索也毫无意义。”
李凌云摩挲着茶杯。“大理寺倒是有案卷,可也不让人瞧。你我没有天后的旨意,又不能强迫他们。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凤九。或许咱们唯一可以期待的,是凤九能够从民间流言中,挖出与你阿耶之死相似的悬案。”
谢阮连连摇头。“东都虽不能与长安相比,但也有百万人在城中居住,更不要说畿县之内还有多少人了。这案子再玄乎,从民间又能打探到什么?况且民间传闻向来没个谱,哪怕是一桩正常的案子,抓不住凶手,也会被传出怪事来,想从中找出有用的线索,我看根本就是海底捞针。”
听谢阮这么一说,李凌云和明珪也觉得希望渺茫,众人又陷入新一轮的沉默,各自发起愁来。
正在三人头痛不已时,外间突然来了一个小吏,说有要事求见明珪。
那小吏进来见礼道:“还请明少卿赶紧前往大理寺,从孟县报上来一桩疑难案件,据说案情非比寻常,县令也不知如何处理,又怕会在当地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加急报进寺中,从县里来的人正在大理寺等着呢!”
明珪闻言,叫那小吏先回寺稳住县里来的人,随即叫来婢女更衣,准备马上赶往大理寺。
谢阮奇怪地问:“你在大理寺向来不受重视,为什么这案子报上来,却有人急匆匆地来找你?”
明珪苦笑道:“你倒是算一算时日,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不是正当朝廷休沐之日吗?”
谢阮低头掐指一算,了然地道:“我大唐朝廷十日一休,休沐之日并不办公,所以又叫旬休,今天正该休沐。不过我看你平时也没什么事,差不多相当于在家休沐了,最多就是去大理寺打个转,反正他们不乐意你管大理寺的案子,你以前不都是去点卯,之后就直接回家了吗?这会儿他们倒是想起你来了?”
明珪无奈地道:“正是因为平时不乐意用我,所以到了大家都休息时,才叫我去接案。这可能就是无用之人的用处吧!”
谢阮听得大笑连连,差点喘不上气。“有好事的时候没你的份儿,大家都在家中休假时,偏偏又把你叫去。哎,我说,你这算不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二人说个不停,此时李凌云冷不丁地在一旁问:“这桩案子,为什么地方会如此急切地呈上大理寺?”
谢阮怪道:“李大郎记性真不好,刚才那人不是说案情非同寻常,怕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才上报的吗?”
李凌云则愣愣地问:“可到底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又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明珪与谢阮互看一眼,似乎从李凌云的话语里品出了点味。只听李凌云又道:“你们不觉得这些话听起来耳熟吗?”
“是有些耳熟,”谢阮说,“我尤其觉得,这话好像自己还说过……你让我想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来着……”
不等谢阮想起,一旁的明珪突然明白过来,忙道:“狐妖案,是狐妖案。”
说着,明珪从墙上摘下大理寺特制的绿鲨鱼皮直刀挂在腰间的银制蹀躞带上,道:“此案多半也是地方上的疑难案件,县令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头绪,若放着不管,民间又肯定会出现各种奇怪谣言,所以才会上报给大理寺处理。希望此案与我阿耶的案子能有些许相似之处。”
“若此案与你阿耶的案子相似,说不定你阿耶就是被此案的凶手杀害的。”谢阮向来有话直说,跟着大胆猜测起来。
李凌云此时也穿上了靴。三人一起来到院中时,下人已提前将马牵来。李凌云爬上马背,道:“杀害明子璋阿耶的未必就是此案的凶手,但既是奇案,便有一探究竟的价值。”
谢阮觉得奇怪。“如果此案的凶手不是杀害明子璋阿耶的凶手,那么追查此案的价值何在?”
李凌云想了想,道:“这桩案子既然被呈交给大理寺,多半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破案。反正现在没事可做,如果我们赶在大理寺之前找到重要证据,或直接抓到凶手破了这案子,那么将来大理寺再想拦着我们查案卷,岂不是就说不过去了?至少他们不能老是拦着明子璋了吧?毕竟到那时候,他这个明少卿已经解决过奇案,是名副其实的大理寺的人了。”
谢阮低头一笑。“还真就是这个道理。都说明少卿是斜封官,摆明了是小看明子璋。要是我们当真提前破案,就可以叫大理寺无话可说,我们要翻阅案卷,徐天那家伙也不好拦着,否则递个奏折上去,告他一状……大家都是少卿,要较真起来,他可管不着明子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