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人呢?”李凌云问道。
“我也不知。你我二人本来在跟凤九饮酒吃食,不知怎的,我突然间回到了阿耶死去的那个暴雨之夜。”明珪心有余悸,摸着胸口回忆道,“我看见阿耶一个人坐在天师宫中,有人从窗口进来,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扑到阿耶身前也根本碰不到他。我拦不住凶手,只能眼看着凶手杀死我阿耶,然后把尸首穿在引雷针上。正当我痛彻心扉,对着阿耶的尸首大哭之时,却又不知怎的突然就回到了这个房间,这时我才发现凤九他们已经不在了。”
明珪说到这里,担心地看着李凌云。“我醒来时,见你双眼木然地看着前方,眼睛发红,手中好像抓着什么东西,嘴里大声狂叫。我便连忙过来叫醒你,还以为你癔症发作了,所幸没有叫你几声,你就醒了。”
李凌云皱眉道:“太奇怪了,我也突然看到了你阿耶被杀时的情形,只是在我看到的地方,天地间是一片血色,唯独闪电是冰蓝色的。随后我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被许多不认识的人团团围住。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也看不见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对我说话,可每句话我都听不清。在我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她应该已经死了,只是我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的身体被其他人挡住了。我觉得她好像与我非常亲近,却想不起她是谁。正在这个时候,你叫醒了我。”
李凌云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明珪也面有菜色,忍不住朝左右看看,可无论他瞧得多么仔细,也没在这座楼中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明珪对李凌云建议道。
李凌云也觉得两人同时看到几乎相同的幻境,一定事出有因,只是他想不明白,凤九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于是猜测道:“或许我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譬如迷药。”
明珪闻言摇头。“如果只是吃了迷药,无法解释你我为何会看到几乎相同的情景。就算被迷晕过去,也应该只是各自做梦。我俩经历不同,怎会做情节几乎一样的梦?”
“这里有些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说完,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下楼去。
来到一楼时,他们发现楼下居然空无一人,方才那些女子,此时竟也一个不剩。
走出小楼,李凌云回头看看,希望能在二楼的栏杆处发现凤九靠在那里,可事与愿违,栏杆旁什么都没有。
两人满怀心事地朝坊外走去,出门便看见那辆来时乘坐的牛车。驾车的舞者对二人笑道:“让两位客受惊了,主人觉得你们查案辛苦,本来只是希望你们吃了东西放松一些,所以在酒中添了舒缓心神的药物,谁知二位就那么在楼里睡了过去。主人不愿打扰,便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二位请上车,我送二位回道术坊。”
明珪看着牛车,想起刚才的遭遇,顿时面色铁青。“多谢凤九款待了,我们自己走,不劳相送。”
说罢,明珪拽着李凌云在旁边的铺头租了两头驴,用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里。
舞者看着两人,有些好笑地下了车。他大手一挥,旁边蹿出几个兽面随从,驾走了牛车。随后,舞者走进坊中,来到月陂旁的小楼外。狼面童子从楼中出来,问他:“人送走了?”
舞者恭敬地回道:“他们不肯乘车,租了两头驴,已经离开了。”
小狼点头,转身上了二楼。弹箜篌的女郎正一扇扇地打开窗户通风。凤九侧身躺在坐床上,一颗一颗地揪着葡萄吃。他的面前还放了一个大号水盆,盆里养着一朵半蔫的明黄牡丹。
小狼走到床边。“都走了。”
见凤九不答,小狼继而问道:“您设下这局,有什么意图吗?”
“我不高兴。”凤九伸手摸摸水盆里的牡丹,牡丹边缘的花瓣已经蔫了,只有中间部分还算硬挺,“她让谢阮给我送这个来,所以我很不高兴。本来我不想答应‘那边’的提议,不过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按照她说的做,也不太好。”
“这要怎么说?”小狼走到凤九身边坐下,抬手拿凤九揪下来的葡萄吃。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吃东西时面具上的狼嘴会大大张开,让人可以看到面具后面的半张脸。
小狼的鼻子与嘴形都很好看,与凤九非常相似。
“怎么说呢?”凤九坐起来,把小狼搂在自己怀里,“你姑姑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被她杀死的。”小狼低下头嘀咕,“您说过。”
“当然,你姑姑也做错了一件事,而且是很大的错误……”凤九对小狼道,“她不应该去碰那个男人,天子的龙床不是那么好睡的。”
凤九闭上眼睛。“可是代价还是太大了,她可以对你姑姑加以处罚,但没有必要在家宴上就要了她的性命,还让你的两个舅爷背上罪名。”
“这些我知道。”小狼伸手摸了摸凤九的头,“您不要难过了,这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凤九笑了笑,“我没有难过,你放心,我已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可是她总是不肯让我忘记,你看,她送来牡丹花,就是为了提醒我,别忘了你姑姑的死是因为什么。”
“她想要什么呢?”小狼不解地问道,“您明明已经很听话了。”
“所以我觉得,她可能认为我早晚会对她起异心。既然这样,那么我不如就顺着她的心思来。虽然这样会让她对我感到头疼,但她也会认为我的一切举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当她感觉自己掌握了一切,她自然就会安心一点,少给我找些麻烦,不会再搞什么送花提点我的破事。”凤九笑眯眯地道,“拿纸笔来,我要告诉那个人,已按他的要求对这两人做了试探。明珪想要为父报仇,而李凌云……他的心里隐藏着一些非常黑暗、非常可怕的事情。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我看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西晋名士。字叔宝。河东安邑(今山西夏县)人。中国古代四大美男之一。
酒名。唐朝的名酒历史上都有记录,如当时荥阳有土窟春,富平有石冻春,剑南有烧春,郢州有富水酒,乌程有若下酒,岭南有灵溪酒,宜城有九酝酒,长安有西市腔酒,此外还有从波斯进口的三勒浆、从大食进口的马朗酒等。
第十三章 死湖惊尸离京潜行
李凌云和明珪骑驴去了道术坊,又在坊门外面的牛马铺找回了寄放在那里的两匹马。东都租赁牛马的铺头大多属于同一家,虽说各坊都有分铺,但其实老板只有一位,来时骑的驴,他们就地归还即可。
二人上马时天色已晚。刚刚经历了这般诡异之事,不管李凌云怎么推辞,明珪都坚持一定要把他送回宜人坊。
在太常寺药园门外,李凌云与明珪又梳理了一遍这一天的怪事。后者判断道:“一路走来,清风吹拂,倒也没什么头脑不清的症状,可见凤九给我们吃的也不是什么毒药。”
李凌云揣测道:“他和我阿耶共事,又是天后让他配合我们查案的,没有必要伤害我们。他或许是因为道术坊的事,想给我们一点教训吧!”
二人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一定是他们在道术坊做的事让凤九不高兴了,所以凤九才对他们略施薄惩。但凤九到底是如何施为,让他二人看到几乎相同的幻境的,二人却始终搞不明白。
眼看天色不早,明珪只得叮嘱李凌云:“看来下次再见凤九,酒也不能喝,肉也不能吃,他给什么都不能要。”
李凌云点头说正该如此,二人这才互相道别。
李凌云回到宅中,并没打算把这番奇异经历告诉任何人。不过他心血来潮,突然很想去地底探望弟弟李凌雨。
李凌雨此时正在房中习字,见李凌云进来,便将笔放在一旁,问道:“阿兄怎么了,我看你好像有些忧心忡忡?”
李凌云不能说是因为凤九给自己下药,只好把明崇俨案的进展跟弟弟说了一通。
李凌雨听完,摇头道:“事已至此,也只能等待天后的旨意。早些时候我就听阿耶说过,这大理寺过去是大理寺卿张文瓘领头,而张文瓘是朝中老臣,一直对李氏皇族忠心耿耿,并不喜欢天后干政。此人在大理寺非常有人望,虽说去年已经去世,但大理寺上上下下依旧以他为标杆。大理寺的人看你们不顺眼,就是因为寺中人偏向张文瓘,排斥天后。”
“不能硬来,只能耐心等了。”李凌云颇感无奈。
李凌雨却说:“阿兄莫要心急,毕竟是天后钦点的案子,放眼整个大唐,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的,非阿兄莫属。如果天后因你未能在时限内破案而问责于你,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得知真相,所以……现在应该着急的是她。”
李凌云听了,也不由得赞同弟弟的看法,于是又说起明珪今天带自己游览东都,看了一些有趣的百戏。提起这个话题,难免又要说到油锅捞钱之类的骗局,说着说着,李凌云想起了凤九对他的警告。
他向李凌雨问道:“我们封诊道向来崇尚求真,人因何而死,案为何而作,凶手是何人,这些都要查对清晰,不能敷衍。可是在道术坊中,那些人却用骗人的方式来谋生,而凤九也不愿让我揭穿,他这样做有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