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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郎少鹏说,开在东直门北的刘五车厂就是黑车厂,专雇人拐车偷车,刘五收了黑车再赁给车夫,比卖车挣得更多。“小光头是刘五的亲侄子,我见过,听说在警署也有熟人。”
  郎少鹏边说边小跑,转眼到了护国寺庙会。我下了车,前前后后看了看那辆新车,说:“年前街上人少,你这车太招贼,过了年还是得换一辆。”
  郎少鹏点头说是,敞着怀站路边吹风。我掏出半块钱,让他去转转,喝点热的。他谢了我,接过钱,拉了空车,没往庙会里去,往马路对面走,说:“人多,怕车丢了,再说这儿也不让停。”
  我四下一看,确实有巡警在护国寺门口溜达[民国初期,警察和车夫是针锋相对的两个群体。萧乾在《北京城杂记》中曾写道:“那时候管警察叫巡警,经常看到他们跟拉车的作对。嫌车放得不是地方,就把车垫子抢走,叫他们拉不成……(车夫)最难的就是躲避警察的眼睛。”当时北京的《晨报》常常报道警察驱赶车夫的事件,如1924年8月29日《警察挥刀砍车夫》,1921年4月16日《巡警群殴苦车夫》,1923年12月12日《巡警打洋车夫头破血流》。]。郎少鹏拉着车到对面,在一个卖“折箩菜”的担子前停下,吃起瞪眼食。
  庙会上多是卖小吃糕点的,平时卖旧书的几个铺子没开门,我溜达了一圈,买了一大包清真小吃,豌豆黄、萨其马、驴打滚、艾窝窝什么的,戴戴和小宝爱吃这些。又在衣帽摊上买了双棉手套,拎着点心盒子往外走,突然听见路边一群人嚷嚷。
  过去一看,是有人在演讲。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在演讲台上讲话,厚棉袍里穿着西装,一手捏着顶白礼帽,朝着马路的方向比画。天太冷,听讲的人稀稀拉拉,走近听几句,是在讲人力车夫的问题。那年轻人说,东交民巷拉洋人的车夫,跑死了人,是大罪恶,人力车生意是将人当牛做马,应该取消。
  台下不断有人叫好,也有穿着号衣的车夫三三两两蹲在底下,揣着袄袖子,边听边议论,时不时大笑几回。我正想找个车夫聊聊,忽然看见演讲台旁边几个人猫着腰溜过,是小光头几个人。我装作没看见,又站了一会儿,走出庙会去找郎少鹏,他正蹲在马路对过儿抽烟。
  走到马路边,我停下点烟,往后扫了一眼,果然有人跟着,但却是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我没再回头,径直过了马路。郎少鹏见我过来,就起身拉车,我说不急,掏出根烟递给他。他一笑,抬手给我看他手里的“别墅”牌烟卷,说:“甭糟蹋您的好烟,我抽‘别野’就行。”(别墅牌烟卷是当时的便宜烟,车夫总戏称别野。)
  我把烟塞他手里,坐上车,告诉他有人跟着,蹲下瞧瞧。他一愣,马上接过烟蹲下抽,边抽边四下里看。郎少鹏说,没看见小光头,就见俩骑自行车的,在马路对面抽烟。俩人都穿着青色大袄,戴着呢绒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嘀嘀咕咕的。
  “金爷,这俩像是侦缉队的便衣探子,不是跟咱的吧?”郎少鹏有点结巴。
  我说没错,大冷天骑着车逛庙会,啥也不买,八成是便衣。
  郎少鹏抽完烟,我拿出手套,让他戴上。他接过手套,使劲点头说谢谢。我让他拉车走,先不回家,往什刹海去。郎少鹏拉着车往西走,约莫十分钟到了恭王府[恭王府原是和珅府邸,清末成为恭亲王奕?的王府,民国初期还属于皇室的财产,1921年被恭亲王的孙子溥伟以40万块大洋卖给了教会,据说是为了筹备复辟资金,后辅仁大学买回做校舍。恭王府四周,都是些又短又窄的小胡同。]附近,他放慢脚步,叹了口气:“这王府还漂亮着呢,可惜了,听说要被卖给洋人了,这群不肖的子孙。”
  我让他慢慢溜达看看王府,走西煤厂胡同。
  “去什刹海沿大路就行,那小胡同窄啊!”
  我敲了下车篷,说后头一路自行车响,往窄了走,看看到底要干啥。郎少鹏犹豫,说不想惹探子。我说没事,进胡同里等着就行,咱又没犯法。
  拐进了西煤厂胡同,勉强能通过,我让郎少鹏停了车搁下,拉他躲进拐角里。等了三五分钟,胶皮车后头一阵响动,有人小声说话。我和郎少鹏转出拐角,那俩便衣探子正站在胶皮车旁边说话,一高一矮,戴着一样的鸭舌帽。
  我“喂”了一声,俩人吓一跳,高个说:“这车有问题,跟我们走一趟吧。”伸手从裤腰里掏出一把手枪。
  郎少鹏身上一哆嗦,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哈下腰:“两位探长,您拉走查,车是厂里的,我也不清楚。”
  矮个指指我,说:“那哪儿行?这人得跟我们走。”
  我说:“两位探长,有证件给看看吗?我是记者,多心。”
  高个没吭声,朝矮个瞅了瞅,俩人对视了一会儿。正僵持着,什刹海方向传来一阵嚷嚷声,接着警铃响起来。高个收起枪转身就走,说:“今儿先算了,我们有急事。”俩人跨上自行车原路出了胡同。
  郎少鹏马上拉我上车,往北出胡同去了什刹海,一路闷头拉车,一声不吭。我沿路看过去,没见有什么乱子,岸边的巡警都在慢悠悠地晃荡。沿着岸边走了一会儿,附近没什么人了,我让停下车,叫郎少鹏一起抽根烟。
  我问他:“车有问题吧,哪儿来的?”
  郎少鹏蹲下叹气,吧嗒了几口烟,说:“都怪我鬼迷了心窍,车是拐(偷)来的。”
  那天,破车在路上放了炮,郎少鹏面子上挂不住,心里堵得慌,也懒得修车,就把车丢家里,到前门楼子附近瞎逛。逛到傍晚,经过西交民巷,突然听见几声枪响,“要搁平时,我肯定去瞧热闹,那天没心思,就继续往前走。”他抽完了烟,又伸手跟我要了一根。
  郎少鹏走到一个胡同口,见胡同里孤零零停了一辆胶皮车,从里到外崭新,“我看街上乱成一团,胡同也没人,就顺手拉走了。”
  拉回家的路上,他生怕后头有人喊他,但后来拉顺手了,心里就踏实了。
  他扔了烟头站起身,拍拍胸脯:“这事儿我认错了,跟金爷您无关,我先送您回家,完了我就把车搁回去,要坐号子(监狱)也认了。”
  我说:“先别急蹲号子,咱们也不回家。这车上还有其他问题,否则也惹不上假探子。”
  “刚才那探子是假的?”
  “没看见他们自行车吗?都是车行赁来的,警署的车牌儿跟这个不一样。”
  郎少鹏张大了嘴巴:“可吓死我了,怪不得您问他证件,可也不怕他真开枪?”
  我笑了一声,说总得试试,再说,他们好像是冲我来的,应该不会轻易开枪。郎少鹏挠头,说纳闷。我说我也纳闷,假探子要抓人的当儿,就有人按警铃,按了又没见什么事,恐怕还有第三伙人。
  我上了车,让郎少鹏沿着岸边慢慢走,往冰厚人多的地方去,找找小宝和汪亮。找了半天没找见,迎面跑来四五个穿制服的巡警,吹着哨子,喊着:“就是这俩!”
  郎少鹏脚底下一软,车抖了一下,我说别慌,先停下。停了车,巡警到了跟前,打量我们一番,掏出铐子就要抓人。郎少鹏大嚷一声:“怎么着,上瘾了?有证件吗?”为首的巡警一愣,骂了一句,“哗啦”一声把郎少鹏铐上了。后头上来一个巡警,拉起我的手也要铐,我抓住他手腕,说:“几位肯定抓错人了,我跟警署里都熟。”
  那巡警瞪我一眼:“谁能证明?银行都敢抢,你还了得?”其他几个巡警也跟着嚷嚷,冰场里的人都看过来。
  小宝和汪亮远远地滑了过来。汪亮换了鞋,上来递了证件,说自己是内三警署的法医,跟巡警扯了半天总算说明白了。巡警给郎少鹏开了锁,掏出一张通缉令,上头写着要抓的人——30岁上下男子,戴礼帽,穿呢子黑风衣,坐一辆崭新胶皮车,是个专抢银行钱庄的惯匪。
  巡警说,这人最近和车夫搭档,总去银行钱庄,趁歇业关门的当儿,假装换钱,暗地里掏枪抢钱,“前天晚上在西交民巷中国银行[大清银行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中央银行,原名户部银行,成立于1905年9月,当时就设在西交民巷的“巡视中城御史”衙署原址。1912年1月,孙中山宣布将大清银行改组为中国银行,中国银行北京分行就在大清银行旧址办公。],又是老把戏,差点给侦缉队抓着,还是连人带车都跑了。”
  郎少鹏“啊”地张大了嘴,要说话,我一巴掌拍了回去,转身跟巡警说:“这事要紧,各位还是赶紧抓人去。”巡警收起通缉令,跟汪亮寒暄两句走了。
  小宝、汪亮问怎么回事,我没细说,让他们继续玩,坐上车走了。郎少鹏问去哪儿,我让他往刘五黑车厂的方向走。过了银锭桥,沿着烟袋斜街上了鼓楼大街,往东直门去,郎少鹏一路埋头拉车,没再多问。
  太阳已经落山,天气更冷了,街上有人放爆竹,小孩朝着天空放“起花”(一种类似二踢脚的爆竹,下面有个长棍,能往天上飞),嗖嗖地蹿上天空,足有几丈高,流星一样。我把围巾衣服裹紧,眯上眼睛歇着,琢磨那俩假探子的事。提着点心盒子的手勒得生疼,我弯腰打开车座底下的袋子,想把点心往里塞,一伸手,却摸到里头有个黑包袱。我拿出黑包袱打开,里头是个纸盒,打开纸盒,是一摞钱,保商银行的纸币,全是十块五块的,纸币底下还有一堆大头。我拆了点心盒,用点心换了黑包袱里的钱,把钱盒子塞进点心盒里装好,还提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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