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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我掀开大头身上的被子,身上没有伤口,摸了下脖子,还活着。
  小宝站在走廊窗户前,手里拿着那医生的白大褂。我问人呢,他指指窗口:“没拉住,翻下去了。”我趴着窗户看,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下起了冷雨。下面一团漆黑,一棵老槐树的枯枝隐隐显着白光,像鬼爪一样。
  那人没跑掉,死了。病房楼底下有个自来水管,他翻下窗户,骑在了水龙头上,水管硌进了裤裆里。我摘掉他的口罩,是张坤,那个井业公会的会长。死掉之后的他,黑脸上浮起了一层苍白。
  小宝问我,怎么知道医生是假的。我说,小车上面就有个针管子,什么也没有,“哪有这样打针的?另外,白帽子,白口罩,脸黑得太明显。”
  凌晨4点多,侦缉队闯进张坤家,抓了个管家。管家交代,二骡子确实是张坤找人杀的。在永定门追杀大头的,也是张坤的平阴老乡,都在他的水铺卖水。让我没想到的是,警察在张坤家搜到了几篇没刊登的新闻稿,都是雇人写好的,其中一篇标题叫《自来水厂倒闭引发水价大涨,井业协会倡议水铺降价为民着想》。这场大戏,张坤都已经计划好了结局。
  又过了两天,大头总算醒了,我和老刘推着轮椅送他到警署,录了口供。大头转给二骡子水道的契约[清末民初的卖水业,水道可以买卖、租借,只要有中间人见证,就可以自立契约。其中,“水担钩”“甜水车”实际指的是水道上的经营权。有了这个凭证,就能从井水商那里取水销售。],是请张坤做的中间人,二骡子始终还不上钱,大头就去找张坤。张坤让大头和二骡子帮他干件事儿:想法往自来水管里放死老鼠。“张坤说,干了这个,就替二骡子还钱,还能再多给点。”
  我问,那为什么杀人?大头急了,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我没杀人!是张坤!”
  两人答应了张坤的条件,大头从水厂拿了工具,俩人夜里在街上卸水管,往里塞死老鼠。卸了管子,二骡子却不干了,“他说心虚,干这个坏良心——其实我也知道不对,但就想着弄完拿了钱回老家。”大头摸着脑门上的肿包,“老家也没人知道我干过这事。”
  大头说服不了二骡子,就带他去找张坤,当着张坤的面,俩人吵了一架。
  第二天,张坤单独找到大头,给他个油布包袱,“他说不让二骡子干了,只要我想办法把包袱扔进水厂池子里,就给我钱。”大头抓着头发呜呜叫,浑身发抖,流出眼泪,“我哪儿知道……他说里头是老鼠。”
  大头拿了包袱回家,忍不住好奇打开看,吓得“拉了一裤裆”,当天就跟张坤说不敢,“但他马上给了我一半钱,我就干了——拿了人家的钱,总得办事。再说,以前要是没他,我也当不了水夫……”
  我递了根烟,帮他点上,问为什么把脑袋单独埋在花窖。大头抽了半根烟,说:“我怕二骡子找我……都说身子和头不在一个地儿,就没法投胎,也变不了鬼。”
  大头的事情过后一星期,自来水厂恢复了供水,在报上连续登了三天公告,全城免费用水。
  虽然出了这事儿,周树人还是在宅子里装了水管,花了80块钱。后来,我俩在东兴楼吃饭,我问他,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还敢装水管。他说,这回装自来水,出了两件麻烦事:一是铺水管的时候,邻居不让管子穿过他家,后来给了30块钱,才算“借”了个道;二是装好第二天,家里仆人就因为喝自来水闹了肚子,看了医生,说可能是水里有些细菌。
  他递我一根红锡包烟卷,自己也点上抽了一口:“麻烦是麻烦,但没有哪种新东西是完善的,有变化才有转机嘛。”
  我点点头,说其实心里很矛盾,那些做井水生意的山东人很辛苦,自来水多了,很可能就没活儿干了。
  周树人皱起眉头:“可怜是自然的,但也不能成为作恶的理由,对不对?”
  讲完这个故事,我发现人心还是挺“古”的,一些社会问题,古今无不同。
  新兴事物之新,在于打破了以往社会经济的格局,改变了旧有习惯。这当然是好事。周树人跟太爷爷说的意思,我曾在他的文章里看到过,他写过一篇杂文,里头提了个疑问:“我独不解中国人何以于旧状况那么心平气和,于较新的机运就这么疾首蹙额;于已成之局那么委曲求全,于初兴之事就这么求全责备?”
  自来水和共享单车,都是与人方便,算是一种新型社会福利。然而,新的必然威胁旧的,好东西总会勾起贪念。破坏共享单车,要么为维护利益,要么为满足私欲。这种恶意攻击的背后,是保守、愚昧和恐惧。
  周庸跟我聊起这事,说网上有些观点笑死人:有人说共享单车车太少,不能满足消费者需求,才会被破坏,并占为己有。还有人分析,共享单车总被破坏,是因为企业管理不够,车不够结实,密码不够复杂。这个逻辑就像说:你被强奸,都怪你穿裙子;你被抢劫,都怪你太有钱。确实可笑,也很可怕。
  周庸说:“我也纳闷,新闻说破坏共享单车的,有些是开摩的的人。但我跟徐哥查案时,老见些开摩的的,感觉他们都老实巴交的啊?”
  我点点头,说一个人可能发牢骚,两个人就有了恶意,人再多就有了恶胆。
  有人敢这样做,是因愚昧和暴力逻辑让他们站成了一堵墙。新事物和愚昧的暴力之间,就像蛋和墙。
  我们总该站在蛋这一边,不是吗?
  

第12案 野粪夫屎坑沉溺 长安街金汁漫天
  一个外地朋友昨天来北京,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一下飞机,我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屁里。如果分析下成分,北京的空气比屁还脏。相比之下,我宁愿臭点,也不想要雾霾。
  民国初年的北京,非常臭,不但到处是成堆的垃圾,还常有人随地大小便,因为公厕很少。那时候的人,走到朝阳门,会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堆粪里。据统计,至少有4000名掏粪工人,不分日夜地为北京除臭。
  1920年夏天,我太爷爷金木调查了一件案子,发生在一个年轻的北漂身上,事发地点是方家胡同的一个男厕所里。
  因为这件凶杀案,北京差点儿变得更臭。
  整理完这个故事,我很想回到当时的北京城,虽然味道很重,但纷纷扰扰挺有趣,况且,空气是干净的。
  事件名称:掏粪革命
  事发地点:北京安定门内方家胡同
  记录时间:1920年7月13日——7月17日
  上个月,我碰上一桩很有味道的案子。
  一个来北京打工的年轻人,和表弟在方家胡同溜达,被几个蒙面人打了一顿,拖进茅厕灌大粪,两人被屎尿呛得昏了过去。年轻人醒来,发现自己满头满脸都是大粪,表弟躺在旁边,已经没气儿了。
  遇上这事的年轻人,叫朱福禄,今年20岁,是我助手小宝的远房亲戚。7月10号下午,小宝带朱福禄来找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年纪更小的年轻人,叫于德顺。两人都理着平头,穿着打补丁的短衣,袖口磨得发亮。他们和死去的那个表弟,刚从宝坻老家来到北京,在方家胡同合租了间房子。
  小宝说,福禄在案发现场捡了个东西。朱福禄递给我一个小竹牌,一拃长,上头写了个“收”字,旁边盖着个印章:南净。
  我捏起那竹牌,闻了闻。这是粪厂给粪夫计算工钱的竹筹,“南净”大概是这家粪厂的名字。
  我问他俩做什么工作,小宝说,俩人还没找到正经工作,手里没钱,在捡粪,算是跑海粪夫[跑海粪夫:就是没有被粪厂雇佣的掏粪工人,他们不归商业粪厂管理,自己随意掏粪捡粪,遇到有人家让进门的,也会帮着掏。自己处理后,把粪卖给城外的农民。]。
  北京城里茅厕少,常有人随地大小便,朝阳门、安定门外常年满地都是人粪垃圾,臭气熏天,很多外地来京谋生的人就先从捡粪开始。
  朱福禄说,打他们的人,也都背着藤编的粪筐,拎着粪杓子,像掏粪的,“有个人骂我是偷粪贼,这城里的粪还不让随便掏?”
  我说:“不是不让掏,是你占了人家粪厂的粪道[粪道:早年间没有这个概念,导致粪夫们在掏粪时经常因为利益冲突争吵或者打斗。直至清康熙年间,粪夫之间互相商定了方法,就是根据某粪夫经常掏粪的地方,来划分地界,比如这条道你来掏,那条道我来掏,互相之间不能越道乱掏粪,这就是“粪道”。]。”
  小宝大笑,说:“粪道?什么玩意儿,听着那么恶心。”
  “不但不恶心,还很值钱。粪道就是粪夫的命。”
  北京城里的粪,全靠粪厂清理,各个粪厂把北京的街道胡同做了划分,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凡是粪道经过的地方,不管是政府大院,还是一般人家,所出的粪都归这家粪厂来收。
  我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啤酒,问他们都在哪里掏过粪。于德顺咕嘟几口灌下啤酒,蹲在地上给我比画了一下,“就在我们住的附近,沿着大街胡同,往南最远不到东四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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