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哭了,“管你是谁,我跟你走!到山里当个土匪也行!到法场上收你的尸也行!”她扯下枕套擦干净自己,准备把枕套拿去洗,这时她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本来是来取客人的衣服的。在田鸢的那堆衣服里她发现了佩剑。她抽出剑看,冷笑着念起来:“咸阳东南屯骑右庶长嬴鸢,原来你是皇室的人。”她把剑刃抵在脖子上,慢慢摇头,让田鸢看她阴魂般的微笑,然后把剑带走了。在猎艳的旅途中,田鸢第一次惶恐地想到了那些焚烧阳具的大坑,在他的想象中,一堆冒烟的干狗屎中有一截比较细比较长,那是他的。晚上,洗衣女给他换上干净枕套,抱着剑躺在他身边。他梦见她鲜血淋漓的阴部凸出来,变成吐芯子的蛇头,把他吞了下去。惊醒后,他一寸一寸地挪下床,看看佩剑还在洗衣女手里,他不敢要了,抓起自己的外套溜出了门。
他逃到另一个地方,躺在另一张陌生的床上,还在想那个姑娘,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当他想到弄玉也是这样认识别人、被别人捅出血来的时候,他就无法呼吸了。“她的血!她的血!”心中的尖啸唤醒了记忆深处的许多往事。当她还是个处女的时候,他们长吻到天明,他竟没有见过她的血,他已经知道自己怎样捅出了别人的血,却不知别人是怎么捅她的。他抽搐着,躺在黑暗中,想象在怎样融洽的氛围中,别人用怎样完美的方式撕开她处女的层层防线,想象她的快乐、她的泪水、她对别人的忠贞不渝,以及她此时此刻在世界的另一张床上的快乐的呻吟。唯一不能想象的是她的裸体。“我真的没有见过她的裸体!”这个念头击溃了他的信心。就连过去为她做的一件衣服,尺寸也是错的。他只能找更多的裸体来想象她的裸体,弄出更多的血来纪念她的血。
山中城
他可以蔑视别人的贞操,但他相信有一件事和失去贞操的性质完全不同,它是女人真正的付出,也是男人招惹不得的,那就是堕胎。所以崔瑛瑛这个名字,他到老都记得,她生活的地方,一座建在山崖上的城,他也难以忘怀。一片片黑色的屋顶从江边铺到山顶,被大块大块的岩石隔开着,起雾时,它们看起来像是被气流托起来的。一团团迷雾扫过大青石铺的路,带来一阵阵毛毛雨,石头房子青苔蔓延,木头房子潮得发黑,屋檐总是在滴水,在这个地方出现一些红花,就特别感人,它们在一道高大的石墙上探出头来,还有一些花瓣顺着涓涓细流从墙脚的排水孔流出来。墙里是一个大宅院,竹林、花园、一幢幢沉睡的楼阁,因为竖着铺在山坡上,便像画一样展开在路人面前,空中的丝竹之音给这阴霾的小城带来了一缕看不见的阳光。
也就是被这声音诱惑着,田鸢发现了露台上吹笙的少女。看不清她的脸,但猜她长得像那声音一样美。后来他打听到这是盐官的女儿崔瑛瑛。每天他都来望望,有时候把人家吓跑,有时候露台上是空的,如果有琴声飘出来,他就赖一会儿,眼巴巴望着天上的一扇会抒情的窗户。终于有一天,院墙上的小门开了,一个女奴探出头来喊话:“嗨,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怕眼珠子掉下来呀?”
田鸢说:“能听到这么好的曲子,瞎了也不怕。”
那以后崔瑛瑛不再躲他,有时还和他天上人间地互递笑脸。当她已经习惯了午觉醒来先打开窗户看看他在不在时,他又连着两天没来,在那个多雨的地方,那两个大晴天比节日还珍贵,连瞎子都出门了,他却故意把她撇在空虚中。接着又是电闪雷鸣的一天,他来了,撑着一把红伞,保护着王子般的脸、风情万种的长发和不留神就会被雨冲掉的眼珠。瑛瑛把他请进了家门。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但很娇嫩,很白,白得透明,连嘴角的脉络都能看见。只有浓荫蔽日的花园才能培育出这样的生灵。
“真的假的,你那么喜欢我的曲子?”她问。
“这曲子是天上的,人也是。”他诚恳地说。
她让田鸢欣赏她编的别的曲子,田鸢盯着她的手指头像白蝴蝶一样翻飞,做出深受触动而又克制的表情。听完后,他还提到自己喜欢的几支名曲,这恰恰是她喜欢的,因为这些曲子,从来没有人不喜欢。他又看了瑛瑛写的诗,看着看着朗诵起来,省得动脑子去恭维。她听得流了泪,因为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没有人念过她的诗。
在闲聊中瑛瑛知道了田鸢的来历,田鸢也知道她是怎么打发日子的了:从小到大她写诗给自己看,弹琴吹笙给雨听,偶尔坐着轿子出门把旧首饰打成新花样,把新首饰买回家,让一高一矮两个仆人抬着,上山时矮子在前面,下山时高个在前面,走平地的时候矮子就踮起脚来。昨天出太阳的时候,她在街上见到了田鸢,她可以肯定是他,一个恍恍惚惚、过分讲究仪表的外乡人,头发梳得像鸳鸯一样,裤脚上连一粒泥点都没有,可恨的是他没把她认出来,他的眼光落在旁边更俊的女孩身上了,瑛瑛可以准确地说出他盯着哪儿,不是胸脯不是脸而是人家的颈窝,田鸢辩解道,他在看店铺的招牌。雨停后他们来到花园里,田鸢凑近一根嫩得让人心疼的柳枝,闻了闻,对瑛瑛说:你的美就像它,离得远是发现不了的,发现了,就越看越美,就看不到别的了。
在相识之初,他由衷地思慕她,整天想着她,幻想用嘴唇抚慰她冰雪的肌肤,把她纤弱的身体揽入怀中,好好闻她的味,疼爱她宁静忧郁的个性。他记住了她的一些诗句,又在恰当的情景下说出来,博她一笑。要是没有一点真情实意,他当初也不会含辛茹苦地淋着雨望她。他又一次陷入初恋,又一次找到了少年时代用一朵有魔力的红花召唤弄玉的心情,只有反复这样,他的心灵才不会腐烂。
每当他站在山坡上,侧墙的小门过一会儿就开了,然后他跟着丫鬟进去,或者听见从木楼梯到花园的小碎步,那条花园小径是用多边形的石头、落叶和花瓣拼起来的。他们一起游荡在山中城的迷宫里,瑛瑛刚刚发现家乡的陡峭台阶走起来一点也不累,被发霉的木桩支起来的木屋是那么神奇,街道在头顶、树在脚下是那么有趣,别人家的大磨盘是那么动人,从城市的缺口露出来的雾蒙蒙的江是那么多情,被雾融化的桥是那么诗情画意……她跟着他蹲下来看石阶上的豁口,还把一颗小石子扔到了底下的万丈深渊里。
下起雨来他们撑着同一把伞,听着喜悦的雨声、过路轿子吱扭吱扭的呻吟声、梦游的补锅匠一路落下的叮当声,看安于寂寞的猫蹲在水帘后面等待天上掉下来的鱼,打湿翅膀的小鸟在屋檐下生闷气,一尺长的蚯蚓横在路上,耀眼的彩布晾在染坊门口,把湿淋淋的街道映得五彩斑斓。
田鸢把她领到了自己住的传舍。他早就把屋子收拾得平易近人,没有一样冰凉高大的东西,一张床是屋里唯一可以坐的地方。他们俩轻松自在地躺着,瑛瑛听他绘声绘色地说什么马戏团把城墙变没啦、隐身糖浆啦、公鸡说人话啦、跑到别人梦里去啦……只觉得他的想象挺有趣。距离早就进入一尺了。田鸢耐心等到她主动侧过身子。
“聊那么久了,我饿—”她天真无邪地噘噘嘴。
田鸢越过她的身体从床头抓了一根酥脆的点心,在盛蜂蜜的碟子里蘸了蘸,喂到她嘴里。她沾了一嘴蜜,田鸢用手指头在她嘴上蘸了一下,送到自己嘴里。
她愣了,田鸢俯身吻她,她打直胳膊撑住田鸢的胸脯,“别这样。”田鸢慢慢地、沉沉地压下去,长吻她。她咕哝道:“行了行了……好了……”手上一直在使暗劲,脸却没有偏开。最后她松开了手,献出了舌头。后面的事情遇到了她坚决的抵抗。她跑出去以后,楼上的房客的脚步声变得明显起来。
第二天她又来了,失眠在那张白脸上留下了明显的乌眼圈。她说她珍惜这份友情,愿意和他永远做朋友,但是,他们不可能……田鸢宁可让这个多虑的女人用嘴唇、耳根、颈窝、乳房和其他地方来思考。过一会儿,她从晕眩中挣扎出来,说:“你搞错了,我怎么会喜欢你,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你!咱们别再见面了。”两天后又下起了暴雨,田鸢来到山坡上重演相识那天的一幕,他相信她整天都在往山坡上望。果然她来了,一时的感动让田鸢怀疑自己真是个情种,而不是个有毅力的猎人。在一个勉强可以躲雨的石窟里,瑛瑛站着把自己交了出去。田鸢把她的一条腿抱起来,这条腿被淋湿了,而她站着的那条腿是干的。过程又快又乱,毫无享受可言。是决心而不是兴趣促成了这件事。她没出血,但也像个处女一样流泪,田鸢把雨伞递给她,安慰道:“你不会怀孕的。”
他有种自律:和未婚女孩第一次做,只认个门,不尽兴。那通常都是刻不容缓的战斗,顾不上什么措施,而事后的补救,吃水银也好,蹲着打喷嚏也好,他总觉得靠不住。他劝瑛瑛回家,瑛瑛不肯,于是他们回到传舍里,耐心做了一次,做之前,田鸢在蜂蜜里蘸了蘸阳具。过程是完整的,但还是太快,田鸢和任何女人第一次都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在人心已经熟悉时,身体还是陌生的。完事以后,瑛瑛久久地蹲着,大口大口灌凉水,看起来她明白这些事,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她排掉体内多余的东西,穿好,吃东西,就在田鸢刚刚浸过阳具的蜂蜜里蘸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