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杀他?是发现他和我在一起?”
“呵呵。。。哈哈!”他歪着头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嫉妒么?你可不值我冒此风险。”
“那你究竟是。。。”
他转了过来,用手背一点点揩去嘴边的水渍,方才的醉态全无:
“皮耶罗,你打算什么时候对维托下手?”
话题陡转到维托身上,我吃惊于他的镇定和毫不留情,对不相干的达里诺如此,对自己的姐夫也是如此。我轻叹,他果真不是原来的他了。
“我还没想好。。。”
“哼!那你要快想。。。或者你不必再想了,由我去干掉他!”
“为什么一定要维托死?他并没有对我怎样!”
“死到临头的时候你还想知道吗?”
“佩洛,你是个杀人魔鬼。。。”
“皮耶罗,难道你不想做魔鬼要去做天使?”
他走到我面前,用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轻蔑地说:
“你既做不成魔鬼又不是天使,做人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天堂和地狱都不会收留你,你活着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醒醒吧天使!”
“你根本就没醉,你故意引我到这里。”
“哼,就凭那几杯酒?要不是我装醉,你有机会来质问我?”
“你越来越会演戏了,也越来越像教父。。。”
“那有什么不好?”
“听我的,离开沃里亚,离开那不勒斯。。。”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你会死的。”
他放下手指呆立了半晌,冷笑道:
“我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丢下这句话,他走出盥洗室,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快到大厅的时候他开始摇晃着走路,他又坐回到沃里亚的身旁,继续与他饮酒作乐。
如果一个人为了活着连自我也放弃了他还能称之为“活着”么?
佩洛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存在着,可我却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在我的枪下,没有死在公牛的利角下,没有死在帮派的仇杀中,却死在我的心里。现在的佩洛不是佩洛,而是一个叫麦克的黑手党,为了一己生存而亡命天涯。
他在玩火。
“皮耶罗先生!”
思绪被打断,我向身后望去——
狗与毒蛇
“皮耶罗!”
里查德老头手里端着酒杯快步向我走来。
他个子偏矮,头发灰白但十分茂盛,像飓风过后的林木弯曲着倒向一侧,皱纹连成几个“S”排列在额头上,一双眼睛不大,深深凹进眼窝,眼瞳含糊辨不清颜色。他的嘴唇总是非常滑润,应该使用了某种润唇膏,笑起来只露出下排雪白发青整齐的牙齿,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样的牙齿,要么一辈子不吃东西,要么那根本就是一口精心装饰的假牙。
我曾留意,在各种宴会上,他最喜欢用手指夹着高脚玻璃杯,不管里边有酒没酒,到处与各色人周旋交际。他端酒杯的那只手上,有三根手指戴着宝石戒指,每颗宝石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艳丽光芒,与他并不出众的外貌相比,实在刺眼。
“理查德先生——”
我微微颔首向他致意,他走到我面前露出那排雪白发青的牙齿:
“皮耶罗我到处找你。。。”
“您到处找我?”我惊奇道,几天以前他还根本不把我这样的小喽罗放在眼里,现在就到处找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望向远处的夜色,感叹道:
“从这里看,远方很美。”
“嗯,很美。”我也望向那个方向,那里兹临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星罗棋布,蜿蜒海岸几公里,在夜色下,与天上的星火交相辉映。
“哎,很久没有静静欣赏那不勒斯的夜色了。人生匆匆,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不知错过多少这样的美景啊。”他不无惋惜地说。
我不以为然:“这样的美景无数。”
他感伤一笑:
“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无穷无尽,所以根本就不去看,不去思考,最终失去很多。”
“您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咂了一口酒,挺起胸膛指向远处,“你看,那里,好像比这里美,可是当你追寻着过去,却发现,还有更美的在更远处,于是你又追寻着到更远处,然而你悲哀地发现,还有比那里更美的。。。。。。这好比爬山,总想知道另一座山的风景是不是比眼前这座好,于是一座接着一座,翻过一座又一座,总也找不到最好的,后来才明白,怎么能有最好的呢?最好的只会存在你的心中。人心,永远是贪婪的。”
“既然没有最好的,就享受眼前的。”
“说得对啊,那你能告诉我,眼前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最想得到什么?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到目前为止,我的一生都在按别人的意志度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
如果我能选择,我想我最想得到的就是——
“自由,先生,最想得到的是自由。”
他微微惊诧:
“我以为你会说‘财富’,或者‘权势’。”
我笑道:
“我没有那么贪心先生,你说的那些山,我一座也不想去爬,爬山太累了。如果可以,我只想要一只小船,能顺流直下,漂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安生。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
他摇着头轻叹:
“你的野心倒不大,不过可惜,在你眼前的只有山而没有河,你只能选择爬哪座山而不能选择爬或不爬,所以你的自由是没办法实现的,你还是太贪心了啊。”
他的这番话让我沉思良久,虽然他意图推翻沃里亚执掌克拉莫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他颇有哲意的比喻还是一语中的。
“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贪心的人。”他接着说道,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瞳其实是有颜色的,那种颜色叫狠决,
“山,我们一起爬,辛苦就少得多了。”他眯起小眼睛,手握成拳头,用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其他三指上的宝石。
“在沃里亚身边做一条狗,还不如做一条蛇,将来我们分享天下,你想要的那些,都能得到。”
老狐狸!我在心里暗骂,他绕来绕去,就是想收买我,让我做他的卧底,帮他推翻沃里亚。
我冷静地反问:
“蛇和狗有区别吗,不都只是动物?”
“当然有区别!”他十分肯定,字字铿锵:“狗,忠于的是人,而蛇,忠于的是自己。”
“您就不怕蛇达到目的后会露出毒牙?”
“呵呵——”他讳莫如深地笑了,“会咬人的毒蛇,可不只你一条。”
这天在沃里亚家里的露台上,里查德老头试图用“天下”收买我,却没料到我有另一个“天下”。我答应了他的收买,成为他在沃里亚身边的有一个眼线,一条毒蛇,一双毒牙,替他监视沃里亚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下手。
这个老头已经迫不及待了,也难怪,他年过花甲,如果不抓紧时间,还能做几年的皇帝?
当然,理查德不会傻到把所有赌注都下到我一个身上,据我调查,沃里亚身边的那几个人:安图拉,菲力,拉蒂尔,我,还有。。。佩洛,这五个人中还有两个倒向里查德的阵营,至于是谁,我还不清楚, 不过里查德说过,会有人来主动配合我。他的第一步,就是利用破坏沃里亚暗销到南美的毒品贸易,来打击他的士气,降低他在帮中的威信,而我们,则是他的秘密武器。
沃里亚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五个心腹里,有三个已经背叛他了吧。背叛,无疑是最利的利器。
我等待着时机的到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里查德与沃里亚自相残杀去吧,我只消静静地蛰伏着,等着变成黄雀的那天,把他们一网打尽,后院起火,家贼难防,克拉莫的好日子不会长久了。
等待的同时我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我曾与罗马的乔治联系,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联系不上,电话打不到他,往家里打电话也总是无人接听。教父的生意这么红火了,忙得连居家的时间都没有么?拍电报也无人回复,我揣测着,他们是不是找到更好的住处,搬了家,可是即使这样,乔治也不该不给我通个气啊,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问维托,维托总是含糊着说不知道。我清楚他一定知道什么,可是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避重就轻,一会儿说说那位作家的写作进度,一会儿说说他如何发现他的姨妈,实在没什么可说得了,干脆就拿天气做文章。我担心罗马,可也实在无法□去深究。想起来那不勒斯之前佩洛对我说的那番话,就对维托留意了起来,向公寓管理员询问了他这一段时间的进出,很奇怪,他曾几次带同一个人回公寓,而这个人肯定不是那位小说作家,是一个陌生的男性。
维托回那不勒斯是绝对秘密的,除了我和死去的达里诺,连那位小说作家也大多通过书信往来,和同一个人来往如此密切,这里边一定有什么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