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轰鸣。
我们的船驶向茫茫大海,驶向遥远的南美彼岸。
我望着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那不勒斯,心里越来越沉重。
今夜无眠
安图拉带来的厨子手艺不赖,香喷喷的干酪,牛肉浓汤,火腿起司牛排,沙利托,莎乐美和匹萨,再加上物美价廉的维诺葡萄酒,船上的每个人都在远离那不勒斯的地方品尝到正宗的家乡菜。
虽然人并不多,但厨子坚持晚餐采用自助的形式,说这样让每个人都能充分享受到美味,他的手艺才没浪费。
厨子是个有些倔强的胖老头,有着一把大胡子,秃顶,眼睛像铜铃,说话粗声粗气,走路风风火火,做出来的饭菜却相当精致,不但味道可口,而且色彩搭配协调,错落有致,尤其是匹萨,我还没吃过如此味美的意大利薄饼,同样的食材:青椒、面粉、芝士、 蘑菇和火腿,在他的手中精彩诞生,在我的口中翻云覆雨。
我躲在一旁享受美味带来的□与快感,暂把阿根廷抛在脑后。
安图拉从对面的餐桌走了过来,坐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问道:
“好吃?”
“漂”在牛肉汤碗里的头用力点点:
“好吃!”
“那你多吃点。”
“谢谢。”
这是自上船以来,安图拉第一次对我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点头、摇头、挥手、摆手,与舌头相比,肢体语言似乎更适合他,他不苟言笑,严肃正经,连问候也生硬冰冷,他没有华丽的声线,语言也不幽默俏皮,声带好像是多余的,可是我却偏偏对这样的人心生好感,对于这样惜字如金的人,我永远不用为找不到重点而担心,他的话不多,但最起码都是真心话。
安图拉端着盘子离开了,我继续埋首牛肉汤,汤喝光了后,我又打算去弄点提拉米苏尝尝,可是还没等我起身,面前就多了一小盘美味的提拉米苏。
“是不是想要这个?”
我从提拉米苏一路看上去,是同样美味的一张面孔。
“我记得,每次餐后你都要吃这个...”佩洛横起大拇指,把提拉米苏盘子推到离我更近的地方,近到我只要稍微动动食指,就能夹起一块儿直接扔到自己的嘴里。
我看看盘子,小小的一砣卧在当中,我又看看佩洛,满溢的自负撑足了他整张脸。
你以为什么都尽在掌握?你以为扔块好食,我就得像狗一样地对你摇尾巴?
我偏不。
“我从不吃这个。。。”
“不,你吃。”
“我讨厌这个味道。。。”
“不,你非常喜欢,非常。”
他轻易地否决了我的谎言,让我的反抗多少有些无力。
“你还记得?”我小声地问。
“嗯,记得。”
“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你爱喝葡萄酒。”
我的手不是我的手,它自动夹起了那块提拉米苏,我的舌头不是我的舌头,它不按我的心说话。
我鼓起两腮,用提拉米苏堵住舌头,大快朵颐地嚼着,努力地嚼着,不让它有机会自动发言,说我很意外他还记得。
佩洛用手遮住了嘴巴,可我知道他一定在私下嘲笑我。
笑吧笑吧,我这狼狈相,还怕被你笑么?
“咳——咳咳——”
在用餐的时候,千万不能跟自己较劲儿,否则,后果是严重的。
一小块儿提拉米苏的残渣溜到了我的气管,我猛呛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我咳得艰难。
忽然,多了一手的温热,我发现半杯红酒塞到我的手中,救人如救火,我想也没想便一股脑儿地全下了肚,从嗓子眼儿里窜出一股辛辣后,紧接着胃肠传来一阵热流,那块残渣也终于下肚。
我抬起头,佩洛表情得意,嚣张地望着我。
“好喝么,酒?”
我看看手中的酒杯:
“太快了,没尝出味道。”
“我替你尝过了,很不错。”
他一边用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划来划去,一边牢牢地盯着我的,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很不错的‘维诺’。”
我这才意识到,我饮了他的酒。
我相信我的脸比这杯酒还要红彤彤,一半是不胜酒力,一半是不堪被骗。
他狡猾的调笑让我措手不及,慌不择路。
“失陪一下。”
我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快速离开餐厅,如果我继续留下,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
他倒玩得不亦乐乎。
我恍惚着,昔日重现。
我来到甲板上,登上船头,望着船底黑色的海浪,头脑猛然间清醒。
我们的船行驶在茫茫的大海上。
海水的咸腥灌注进我的鼻腔,海风的呼啸鼓塞着我的耳膜,四周是无尽的暗夜,远方是闪烁的灯塔。
风把我的风衣吹得鼓鼓作响,没错,我是在船上。
我们的船,浮游在浪尖上,像一只流离无所的幽灵,飘荡在这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阿根廷是否在前方。
我只知道,要找机会,漂亮地搞砸沃里亚的生意,然后把这一切都归罪于理查德。
我要等机会,等机会。
“皮耶罗—— ”
安图拉在甲板上叫我,我抓住栏杆,低下头朝他喊去:
“风愈来愈大了,看不见星星,暴风雨要来了?”
“是啊,你先下来。”
我从船头爬下来,跳到甲板上,安图拉被风吹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短发在风中飞扬着,声音也仿佛被风吹得散开了。
“今晚要有——暴风雨,大家都要注意了!”
“啊倒霉!——第一夜就航行不利,我们的船能经受得住么?”
“船没问题,只要仪表不出问题就没问题,关键是货——皮耶罗,你负责看好那批货,别出什么差池,别人我不放心。”
“货放在什么地方?”
“底舱的贵宾房里,佩洛睡在那里。”
我略略一惊,这么说一直是佩洛守着那批货,在他与沃里亚交欢的房间里,我想起了白天的情景,说不定沃里亚早就把他们提前运上了船,交给了自己的情人看管。
佩洛果然深得他的信任。
“有他在,您还用担心么?”
安图拉低头沉思了一下,笃定地说:
“不放心,还是不放心,有你帮忙,我会更放心些。”
“多谢您的信任。”
我该微笑。安图拉怎么也想不到他找了一个最不该相信的人当保镖吧,呵呵,这非常有趣,沃里亚信任佩洛,安图拉信任我,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和佩洛是他们最最不该相信的人。是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把所有信任都给了一个人时才发现,最会背叛你的就是这个人。
晚餐过后,安图拉带领机械工把游艇的马达检测了一遍,在确定仪表罗盘都正常运转之后,吩咐舵手开足马力逆风前行,其他人则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待命。
安图拉不放心那两箱货,叮嘱我每个两小时就去底舱检察一下。他也太谨慎过度,游艇完好,佩洛又守在那里,除非底舱漏水,货物有可能受潮,否则怎么会出问题?倒是我,深更半夜,其他人可以休息,我却要每隔两小时跑到底舱去敲佩洛的房门,扰人清梦的活计总是费力不讨好。
我向安图拉解释没这个必要,但安图拉坚持要这么做,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差事。
晚上8点到10点,我第一次要求佩洛随同我到他的房间检查,佩洛十分配合,打开保险柜让我仔细察看海洛因。
“怎么样?”
“没问题。”
我回到自己房间,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不停地看表,耐心地等待着第二次的探访。奇怪的是,这样的等待虽煎熬却令人兴奋,我如此兴奋地盼望着十点钟的到来。
10点到12点,船开始摇晃,外面下起了雨,我穿好雨衣又来到底舱,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皮耶罗。”
门开了,佩洛衣衫不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领口解到胸前,隐隐透出胸前的皮肤。
“怎么?”
“时间到了,我来看货。”
他摸摸头,抬手看了看腕表,微张着双眼说:
“很晚了。”
“我知道。”
你不情愿,我也不情愿,但我不想惹安图拉不高兴,我是他的助手,我还得听从他的命令。
“一定要看?”
“一定。”
他抬起眼皮,撅起了嘴唇,想了想还是侧过身,把我让了进去。
“那就请进。”
我打开保险柜,海洛因安好无恙,我放心地再关上保险柜门后,准备离开。
“喂,我有个建议。”洛佩斜靠在门上,抄起手臂,翘起左脚。
“什么?”
“你这样来去会影响我的睡眠。”
“我知道。”
“这样折腾到天亮,你不被累死,我也要困死。”
“可我没办法,这是命令。”
“你还真喜欢听别人的话,以前是教父,现在又换了安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