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那不勒斯究竟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人?
我为什么要活着?
。。。。。。
这段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深地陷入早先无休止的生死循环论中,这些问题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在我脑中没完没了地翻飞盘旋、嗡嗡作响,扰得我无法入睡,本已好转的失眠症重新袭击我本就脆弱的神经。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四周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一波接着一波,压得我透不过气。。。
那一点光亮呢?
我努力搜寻着,它若隐若现,似乎此刻就在我面前,下一刻却又逃到遥远的天边。。。
那光啊。
我如愿以偿成了沃里亚的助手,仅仅是助手而已,决不是心腹,他对我的信任还没达到可以把我放在肚子里的地步,不过这样就足够了,接近了沃里亚就等于接近了克拉莫的心脏,克拉莫流着什么样的血,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两天,精彩节目再次上演了。沃里亚为了庆祝弟弟的生日再次在家中举行了宴会。沃里亚倒是对这个弟弟倒是宠爱有加,不厌其烦地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可这个家伙只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即便如此,沃里亚望着弟弟的眼神,依旧充满了爱怜。
与以往的宴会不同,这次的宴会上多了几个助兴节目,沃里亚不知叫人从哪里找来了小丑、魔术师和驯兽师,几个花皮球几张扑克牌和一头雄狮就把托利逗得差点摔到地上,然而更精彩的远不止此——
斗牛。
两头猛壮的公牛,一只黑色,一只褐色,当它们被赶到别墅前的空地上时,所有的客人都围观在旁,兴奋莫名地等待着即将开演的一幕。
怎么了?这里是马德里么?西班牙斗牛大赛又开始了?
一个身穿金色彩衣,身材修长的斗牛士优雅地步入场地,优雅地脱帽向观众致礼,人群里立刻响起掌声。
我恍惚着,时光倒流。
那双棕色的眼睛,我怎么都无法忘记,它曾因我而温情脉脉,又因我而忿满怨毒。它追随着我从隆达小镇到马德里的太阳门,从罗马的竞技场到蓝色的那不勒斯,此刻它又出现在这里,在大毒枭沃里亚的私人府邸里,在人群的注视下,我与其他人同样注视着它,它却不再流连在我身上。
与哪一次都不同,斗牛士面对的是两头公牛。
红绸飘荡,如波涛一般翻滚,公牛们受到刺激,撒蹄向他冲刺而来。。。
实在无法想象他该怎样进行下去,他以快过以往几倍的速度腾挪、躲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沙场上尘土飞扬,在迷雾里只有被红色裹成一团的金色,如一柄金剑前后左右穿梭。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稚嫩的只懂得炫耀自己的万众宠儿,尽管他仍在炫耀。
佩洛,他在以一敌二,赤手空拳与雄牛搏斗,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条大红绸缎。
十几个回合过后,公牛们体力有所消耗,消耗更厉害的则是佩洛,如果不马上了断,输的一定是人。
他要怎么应对?
正当大家都在嚷嚷着下定斗牛士必输的结论,意外发生了,佩洛在躲过黑色公牛的冲刺之后,忽然蹲下,褐色公牛紧随而来,牛角距肉身只差毫厘,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葬身牛角之下,女人们甚至用手帕遮住了眼睛不忍观看,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褐色公牛庞大的身躯扬起一阵尘土,牛头的眉心插着一把匕首,刀刃直没,只余刀柄。
倒下的,是牛。
同样的命运随后发生在黑色公牛身上。
佩洛用脚抵在公牛头上奋力把匕首拔出,用红绸仔细擦了擦插回皮靴里。我认得,那把匕首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用来防身的家伙。
其他人还在因惊诧而发呆,他则慢条斯理地向我走了过来——不,并不是向我,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我身上,而是我身边的沃里亚——他走向他,一只手拖着大红稠,手上沾着牛血,另一只手边走边脱下礼帽,快走到时,双手向后一扬,红绸和礼帽一齐被甩出很远,本来冷峻的脸庞松弛下来,只是目光依然凌厉却光芒万丈。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刻不离左右,我不怕他的凌厉,也不怕他的光芒,我只怕他的眼里没有我。
难道他没认出我?
在他们拥抱的一刹那,我如遭电击,我输了,虽然早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亲临这一刻时,在我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时,我还是不能自已。
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更彻底。
尽管我已破碎不堪。
第 51 章
即兴节目结束后,舞会正式开始。
优美而盛大的华尔兹响彻别墅的每一处角落,每一片砖瓦都在随之颤动,每一位来人都暂借别人的快乐来愉悦自己。沃里亚总是能获得美女的青睐,在场的每一位女士都争相请他跳舞,但是他从不受邀,把好机会让给帮里的其他弟兄,他自己则在一旁静静观看,或者抽烟,或者细细品尝美酒,即使他非常乐衷举办这种宴会,几乎一到周末就歌舞升平,把自己的别墅变成热闹非常的夜总会,他也从不沉溺其中,眼神中始终保持着敏锐和冷静,仿佛置身事外,观察每一位来访者,揣摩他们的心思。
更置身事外的,是我,这种场合我永远都会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他观察着别人,我则观察他。
现在我没工夫管他怎样,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桌旁的人身上——佩洛似乎喝了不少的威士忌,身体瘫在椅子上,歪着头,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水晶酒杯,嘴边还留有残酒,眼神飘忽着不知看向哪里,沃里亚时不时地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不断给他续杯,他也毫不含糊,只要杯中有酒他准一股脑地喝光,好像那是只永不会盛满酒的神杯。
华尔兹结束了,乐队没给宾客们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是一首探戈舞曲,大厅里本来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昏暗,气氛随之变得暧昧。佩洛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舞池走去,走到中途一个踉跄险些滑倒,我的屁股不由自主地跟着欠了起来,我很想过去帮忙,另一个人却先我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后——沃里亚扶住快要跌倒的他,顺势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和着舞曲,若有若无地跟着音乐节拍跳起探戈。佩洛的额头软绵绵地靠在沃里亚肩上,沃里亚抓住他的手肘,以便能支撑他不至于滑倒,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就这样,佩洛也没忘了探戈的勾腿动作,时不时地扔腿出去,踢在沃里亚的小腿上。沃里亚皱起眉头压住火气,却依然由着佩洛乱踢,于是佩洛踢得更加不亦乐乎,而他的舞伴则只能忍痛保持着情人的风度。我看着好笑,这哪里是在跳探戈?更像是一场自卫反击战。我庆幸与佩洛的距离更远,否则被踢得那个就是我。
不过看着被踢得痛苦不堪的沃里亚,幸灾乐祸之余我没忘了嫉妒,我希望他能出洋相,被佩洛狠狠来上那么一脚再也站不起来。
上帝就是上帝,我这么想着愿望就这么实现,沃里亚没有被狠踢倒,却被怀里的人呕吐了一身,酒与食物合作发酵,摧毁了上等的西服料子。佩洛踉踉跄跄地向盥洗室跑去,沃里亚则走到一旁气急败坏地叫佣人拿衣服。
上帝啊,这是我向你许下的所有祷告里为一个立刻就实现的,可是我无比的快活!哈哈哈哈,我平生里从未感到如此快活!
我像幽灵一样悄悄推开盥洗室的门,悄悄来到佩洛的身后。他正在水池边呕吐得一塌糊涂,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我正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第一句我该说什么?是“嗨,好久不见。”还是“需要帮忙吗?”不行不行,这些辞令都显得那么地生疏,我们明明熟悉彼此。
我正努力地为我们的再次相逢措辞,佩洛从镜子里发现了我,因为在没收拾好之前犹豫的神情就被发现,有一秒钟我窘迫至极,一秒过后我马上伪装出镇定冷漠的表情说:
“你杀了达里诺?”
我的老天哪,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本应说几句寒暄的问候语以消除彼此的陌生感,最起码也不至于在异乡的初次相逢就提及冷冰冰的尸体,把我们之间该仅有的那点“他乡遇故知”的温情给驱散了。
佩洛布满血丝的眼睛定格在镜子中,他没有被问得措手不及,更没有发怒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我——这是他整个夜晚头一次看我——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的口气和尸体一样冷硬:
“是我干的。”
措手不及的人是我。
他没有嘲讽我,也没有装作不认识我,而是直接承认了,承认得还这么干脆。我大脑一时空白,不知该怎样接下一句。
“想报仇吗?”他接着问。
我一愣。
的确想报仇,在知道达里诺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为他报仇,可那是在预计杀人凶手会百般抵赖之后该有的行动,而不是这么简单,事情变得简单了倒让我无从下手,何况我还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为达里诺的复仇之心远远不及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思念来得强烈,我根本就杀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