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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巫教遗稿 (谢山)



这时,马车所停的武器铺前终于有人走了出来,看样子该是掌柜。这掌柜裹着短襜,却还是裹不住便然大腹,此时额头正沁着层薄汗,他见了车夫堵在自家门口,非但毫无嗔怪之意,反是面有愧色。

车夫低声蹙眉先问:“阿福,我要你请来的人呢?”

“狼主已被人擒走了。”

“什么人?”车夫的脊梁一直,“可是苗王的人马?”

“这……我也不知道。”

“可留下什么字吗?”

“没,我赶到的时候,那院中透着股酒香气,先冲进去的弟兄直接晕过去了,我派人打远处瞧瞧情况,见庙里屋门都敞着,院子也空无一人,”阿福赧然,“……我们也就没人再进去瞅了。”

“那你就没派人待毒气散了再一探究竟?”

车夫大觉不妙,正欲向山上赶去再探蛛丝马迹,打马的瞬间,却闻车中人忽然开口道了声停。

“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和狼主一齐送出,不是你一人,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带走狼主的就是苗王,万一落在敌人手里你叫我如何与罗将军交代?”车夫以为这人要置之不管,情急嗤道,“再说就算是狼主被苗王抓回去,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就算筋脉稍复,也只是能动而已,武功却还是尽废,多一个人还多份力。现在举境都在缉捕你,狼主包庇你不说,还能给你治病不是——”

“嘘,别说话,”一只手瞬间凉凉地悬在了他的脖后,如刃,车夫顿时一悚,“凤蝶来了。”

这时只见方才被竞日遣开的粉衣小女孩捧着怀里大大小小的包裹、食盒,挪步缓缓而来。她利索地将东西都递到那双伸出的手上,于车外道:

“按你说的,都当了,但不值三百两黄金,只有二十两。”

“……无妨。”

只闻车里窸窣一阵响动后,帘席被掀开一角。

那车夫警觉正要将人拦回去。

“你别下来啊,这镇上指不定有苗王的眼——”

再看那从马车里走下来的人哪还有什么雍容华贵、锦衣华服?

那不过是个褐衫劣靴、粗服披发的山人,模样也较竞日老了数岁,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也称不上落魄颓废。

这人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平静地打开凤蝶带回来的食盒,看着里面的冷粥新茶、枣饼春酒。

“原来今天是寒食,怪不得清晨的时候郊野已有不少人了。”

“你……”

他将吃食和身边的人匀了,端着粥碗抿了一口,先问了那铁匠掌柜一句:“你有迅速通上山的路是吗?”

“是,现在要用吗?”

竞日不置可否,却问:“地道?”

“这、对的,我平时做铁铺生意,图方便,就在山里掘些矿。”

“你身边有人擅长挖地道?”

“嗐,我就会,也不算什么本事。”

“你刚才也上山了?”

“是。”

竞日闻言凑近了两步,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口气,嗅到阿福身上残余的酒香。

风月无边。

这酒曾是夜族上贡的专酿。两年前自己尚能从苗王处分得十坛,而自夜族因谋逆被夷了全族之后,他就只喝过一坛。

于锋海处。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那车夫本来还一意孤行,执意上山,被竞日那么一吓,再见其气势,不觉间口气就软了起来。

怎么办。

这句话竞日被人从小问到大。有时是办事不利的属下问,有时是合作者问,甚至有时不过是胡闹却不知如何收场的千雪来问。

他着实太擅长回答这个问题了。

“你替我问一个消息,送一封信。一个消息自锋海讨,”竞日喝罢了粥,自腰间果断取出一把剑,抛向车夫,“用此物换。”

“至于这一封信,就送到锋海旁边的万里边城,交给新上任的兵长,”他说着几步走到路边垂柳旁,攀了色泽尚嫩黄的一枝,“你就说,让他去取个礼物。”

“等等,你确定劫走千雪的人一定不是苗王的部下么?”

竞日心不在焉,蹲下身,双手在墙角拢起一个小小土丘。

“如果我是苗王,我会先抓了北竞王再将狼主引来,一举两得。只有一种人会只抓了狼主,却不打算擒北竞王。不然,反受其害。”

“你说夷狄?”车夫惑道,“他们打算以狼主的性命威胁苗王退兵?”

竞日颔首,末了又摇摇头。

“其实他们不知道,狼主这张牌对于苗王来说——”

他的话在半截戛然,到底又只顾着垂头择枚小石,与手中柳条一并插入小丘之上。

他起身掸掸手,旋又凝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发怔。旁人还道这人不过兴起非为,却不晓得他开敞的指缝,正好遥遥夹住了那座孤坟似的小土丘。

“备好笔墨,你们再随我来。”

可小丘太浅,柳枝根基不深,就算是一抔尘土,也未过多时就被春风卷走了。

“啪嗒。”

倒在原地的只有那枚无人问津的小石,兀自细长尖峭着。石上有指甲轻轻勾划出的白色浅记,横竖寥寥几笔。

曰北。

四十 甲子暮春记事[之二](上篇)

空谷琴断,埋酒何为。竹石余磬,十年一杯。



锋海是个怪地方。

其身在苗疆却又不属苗疆。其剑炉炽热,常年积薪,却任尔雪落风过,不留一片,实在又是处冷清之所。

可今天却与不同以往。

不仅剑炉熄了,向来寂寥的海畔也林林总总立了不少人。这些人之所以能够走进来,自然是得到了这个孤僻主人的授意。

“你也是来看杏坛文魁最终之争的?”

“是啊,想当年赤羽信之介夺得天下第一辩,神蛊温皇坐拥天下第一书,而锋海主人锻神锋以木为宣、以剑为笔,画出了江山卷,自也是天下第一奇画了。可这锋海主人不服并列第一,竟又要加这一场比试,这才广召武林豪侠前来见证。而这神蛊温皇,更是天下第一毒,此等奇人奇事,怎能——”

“得得得,你也别在这褒了,要说书是怎么地?我可听说杏坛文斗最后一场时可把你们这帮臭书袋全给吓跑了。告诉你,今儿这仨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你脚底下可得提前抹好油,”打断的是旁边一个糙汉子,他自顾自抻着脖子往人群前面挤,“再说了,还说什么想当年,不就是去年的事嘛。”

“是啊,就是去年,”书生闻言喟然,“可我总觉得,自那惊鸿一瞥后,已过去太久了……”



当然,有人只带来眼睛求一观,也有人却多背了刀剑求一战。

在这挤挤挨挨的人群之外,一座山崖石壁上,还有两名白衣人遥遥而立,觑着静坐在烘炉台上等候的锋海主人。

“你猜这一局,谁会胜呢?”

百里潇湘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酆都月意不在这三人的文斗。

“我既已来此,难道是为了求败么?”

他的话音刚落,山下的喧闹顿时肃然一窒。却见烘炉台侧忽有两道身影飞身而上,由悬空的石阶,一直走向锋海主人正中静坐之处。

那是两名男子,一人着蓝衣,一人着红衣。

“是神蛊温皇和赤羽信之介!”

一石千浪,锋海顿沸,但未出半刻,却有人一声劈开了连连惊叹。

“不对!”

确实不对。

那蓝衣人长衣华丽脱俗,手执风水轮盘,模样好生俊俏。但比及温皇却稍嫌生嫩。

至于那红衣人,步履坚定,沉稳踏实。但比及赤羽又实在太过老成。

“什么啊,根本不是本人嘛!”

这两个“假冒者”躬身一礼,坐于锻神锋两侧,又同时解下背后所负之物,置于身前。

正在众人莫名之时,锻神锋终于睁眼瞥了来者一眼,心中了然,带出一声冷哼,开口只有两个字:

“理由。”

红蓝二人眼色略一交换,蓝衣人便清了清嗓子,自觉先开了口。

“在下识龙影,粗通堪舆的一介散人。此次只是受神蛊温皇所托,替他道一言:此番失约,着实只因时机不巧。”

“哦?怎么个不巧法。”

“因为昨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识龙影笑道,“是任飘渺与萧无名,这天下两大顶级剑手约战于神蛊峰之日。”

“哼,他是任飘渺还是萧无名?看戏不如入戏。借着另有好戏的借口,温皇就无胆量来此一争高下了么,”锻神锋蹙眉,昨日任飘渺与萧无名决战——如此重要之事,他先前竟一点不知,怪哉,“再说,戏在昨日,不在今日。”

“这嘛,别人决战都打到家门口了,做主人的难免要拂拭一番战后的尘埃。只可惜与锻先生的这一赌约,恐怕又要拖延了。”

“拂拭?没想到他变勤奋了。”

“士别三日。”

锻神锋摇头不再理会识龙影,继而问向红衣人:“你呢?”

“在下柳生鬼哭,隶属于西剑流。此来,也是代军师向先生致歉的。”

“让我听听,赤羽信之介怯懦的借口,又有多么复杂玄妙。”

柳生鬼哭摇了摇头:“军师只有一句话。他说——神蛊温皇必然背约,我去,胜了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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