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一怔,心中泛起嘀咕,她到底有没有忘了巫教一战的事?但这么大的孩子,会主动选择遗忘,撒一个这么高明的谎么?
他左右想不通,也没再深想,打算先哄孩子睡觉。可自己实在和她口味相左,挠了挠头,怎么也没从里头抠出个凄惨的故事来。
这时他手上一松,那本精神食粮“啪”地坠在铺上,千雪一拍脑门,骑着驴找驴,竟然把手头的东西忘了,故事不就在这里吗?
遂捞起来随便翻开一页。
有了读本,发挥反倒受阻,他讲起故事也不再绘声绘色,一字字念得磕磕巴巴有些催眠。
他挑了个悲壮的故事念。
先是刑天舞干戚。讲罢犹豫了会儿,又择了夸父逐日。
这些凤蝶也记不得在哪听过,只觉听了第一句,就就隐约知晓结局。可这次她偏偏没打断,还越听越精神。
“刑天比夸父偏执。”她听完故事这么说。
“哈,温仔你真是捡回来一块活宝,”千雪看这小娃娃开口就妄议仙魔鬼神,随便接个茬,“那你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夸父最后知道自己一定追不到遥远的太阳了,于是死前放弃了逐日,也放下了一直支撑他的手杖,化作了一片桃花林。而那个刑天无论是生是死,心里也只有地位,或者是……”小孩忽见两名大人齐齐看来的目光,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饶是天性冷静,也一紧张,却仍嗫嚅着说完最后两字:
“战斗。”
千雪本没打算认真听童言童语,可这话却扎进他耳朵里似的,偏偏听到心里不太是滋味。最后他竟有些探寻请教的意思,开口问了个:
“那,你觉得哪个好?”
孩子毫无犹豫地判定:“夸父好。”
温皇总是那副人在此、心不在焉的模样,千雪已经很习惯了。可现在却有点不一样,他皱了皱眉,见西面游廊上停了些乌鸦,随即在沉默中脱口道:
“从前有座山,名曰发鸠,其上有木,名唤柘木,林木间有一种鸟,其状似乌……”
他们今夜讲的都是俗白的故事,看似不同却又相类。千雪当然知道,这又是个关于“逐日”的故事了。精卫欲见归墟的日出葬身东海,但与刑天不同,她的精魂没有继续追逐,与夸父的放下也不同,她衔木以填,弥平灾劫,誓言世代相继,永绝后患。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精卫是以德报怨,你大概觉得她比夸父更好,”温皇在故事的结尾忽生一问,“但比起刑天,到底是谁更偏执了呢?”
“这是执着,不是偏执。执着好歹顿悟自可疏导,偏执可是越堵越厉害啊。”
温皇或许在问凤蝶,又或许无需回应,但千雪还是不由地插嘴答了。他认真说上一句,又寻思着自觉不对,执之一字硬要疏导么?空空大师心里也没个答案,再加上无人应声,怪不好意思的,他再来的话又换作了打岔胡诌。
“啊我听说这个精卫还是炎帝的女儿呢,名叫女娲。诶,是炼五色石补天的那个吧?那么威风,结果最后轻易就淹死了,可惜啊。”
“……女娃。”
身后有个许久不曾开口的声音传来,如同干涩的柴一样在屋中劈开。
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不过低声的两个字,差点把千雪从通铺上劈得跳起来。
这是竞日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怔忡间千雪仍没有转过身去,只呆坐疑问地“啊”了一声道:“你在叫凤蝶吗?”
显然不是。
那人没应声。久久,又听他轻轻地吸了口气。
“填海的叫女娃,补天的叫女娲。”
千雪蔫耷下脑袋,指尖翻过来覆过去地捋着书页,发出躁动的哗响,最终还是挤出一句:
“啊,记住了。”[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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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天门扫洒僧注:哈。那么谁是精卫,谁是刑天?刑天是否真的只是刑天而已?逐日者又会不会成为夸父呢?
话音落下,见凤蝶已吃饱,他遂又将手边的一摞香饼反手递到身后偎在墙角那人的手里。竞日也没推拒,收了。
此后千雪又抽着讲了几个故事,直到终于把凤蝶讲入梦乡,才草草闭目歇下。席间他曾拙劣地再次念错,故意混淆些无伤大雅的名称。
温皇无心挑明,看着躺在墙角那人纹丝不动的枯影。
他好像只醒了方才那一刻,说了句话,也吃了些东西。中途觉得食物的味道怪怪的,但也坚持吃完了。之后他又昏睡过去,自此也没再言语。
似乎这个人只是病了,此外一如往常。而他们都跳过了某个重要的步骤,将逃难粉饰得更加体面,似不过是场落魄的冶游。
千雪反在这平静的气氛中不自在着,温皇却已觉再正常不过。
心生悲喜,天又不会因此变幻阴晴。来时路已是过去,而双目生在前方,回头着实是个累活计,这一点上越聪明的人就越懒惰。
况且不说回头,有的人连停下都不愿。尤其前路之途有逼命的游戏在,就更难抛下寻求刺激的心。这一点上越聪明的人反而会罕见地扔下懒惰。
比如眼前的,锋海之约。
而这次——
温皇却想,不妨换个玩法。
三十九 甲子暮春记事[之一](下篇)
昔刑天舞戚戚戚焉,今夸父逐日邓林边。
辛夷才谢小桃发,四时最好是三月。
次日晨朗气清,千雪送走一身逍遥的温皇。
可温皇却把凤蝶暂留给他,千雪道是扶老携幼,再难逍遥。
温皇对此的反驳是:“他们现在姑且可以走路,不用你扛。何况有了凤蝶,下山买办会方便许多,目前苗兵还未发现她。”
“哇,她大病初愈,你可有良心啊。”
温皇不睬,忽念起一事道:“你再给我一枚药丹。”
“什么药丹?”
“昨天你放在北竞王食物中的那种,”温皇眯了眯眼睛,偏偏正经道,“珍贵的,金刚不死神丹。”
千雪脸上一热,忽觉自己在笑,赶忙咬了下嘴角收敛。
“少来,你怎么知道……我这可就剩一颗了,别弄丢啊。”
千雪递了出去,却也不问他为何要用,就叹息着认了命。
温皇看他的目光忽多了一丝玩味。
千雪当没看见。
也对。他当时心里只在想,这孩子此时跟着他还有可能逃出生天,跟着这随时不知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的温皇走那就是死路一条。
何况身边多个会说话的,对此时的千雪更算救星。
见山底下稀稀疏疏已有了些农人,千雪也不便多送,到了半山腰就原路折返。
他人已数宿未睡,这下紧绷的神经初逢暮春小风,哈欠一打就连着没个停,一路上的心思全花在琢磨推门第一句该说什么好。
“温皇留下这女娃暂时就要跟着我们了。今天我们给她讲女娲补天怎么样?”
——说这话是不是有点讨烦啊,显得我好像对昨天那句纠正耿耿于怀似的。
怎么才能逼得他不得不说话呢?
千雪想得入神,倒也无暇他顾了。
入神到甚至在推门之前,都未发现厢房中已经无人。
“……竞日?”
踢开门,他瞬间只觉屋中的味道不对,不是那股固有的潮木佛香,而是股好闻的烈酒之气。千雪忍不住多嗅了下,心肺却反觉发紧,脑袋嗡地一下如烂醉般地滞涩。
不对劲。
思及避毒的药草已在数日前营救苍狼时全数用尽,他连忙关门后退欲逃。可撤回的后腿却偏偏在此时打软,膝窝猝然一痛,反应过来时,发现已中了两枚铁蒺藜,双腿绵软得迅速向下跪去后,整个人也随之歪在了台阶上。
千雪知是陷阱,赶忙将酸胀的眼睛闭上,可耳朵却怎么都闭不上。朦胧间只听古刹里一男一女两个声音缓缓响起。
“那老苗王说北竞王死了,我看就算不死也该废了,但这心眼儿倒一点不减,够贼,自己先溜了,也不知他一个人能逃哪去?”
“属下现在去追一定还来得及——”
“不用。抓北竞王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好处,反让苗王更下决心来拿我们,倒是千雪孤鸣自投罗网,他这条命还能和老苗王说道说道,北竞王的事还是留给苗王自个儿操心去吧。只不过听说这千雪孤鸣武功不赖,怎么这么不堪……”男子嘀咕了句,眼珠一动,还是道,“算了,榕烨,先将人带上,严加戒备,我们走。”
“是,大人。”
“不是。”
说话的人是个车夫,他戴了顶落土的白毡帽坐在马车外,那车的辐条也渍着泥,停在了一家武器铺前。
在这座边境的城池中,像他这样往来中苗作商客打扮的人很多,没什么稀奇,更没人会驻足听他些说什么。
“我为罗将军麾下,非是苗王直隶。”
马车的帘席微微拂动,一个病怏怏的声音从中渗出:
“那你是来救我的么。”
如众人所料,北竞王确实跑不了多远。可他岂止跑不远,他一步也跑不了。
他本就却是被这驾马车“请”来的。
“也不是,方才事出紧急我才出手相助。苗疆境外,罗将军已安排好了去处,我不过是负责将你们送过去,救,也只救这一路而已。现在,就只等狼主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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