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新搬来镇上的人?有啊,前几天我就听说了,是个采参的。”
“采参的?”询问的少年褐发高束,背着包袱,这天气好端端地不冷不燥,他的嘴唇却皴裂开,兴许是说话太多,怠倦之故,此刻他听到肯定的答案倒也没多惊喜,只是随口一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怪人。照理来说采参的应该清早上山,隔三差五带着自个儿的药材到山下的集上卖,可这人,半个月了,却从没见下过山,就待在自己那琅琊小居里不出来。偶有个把寻医问药的,倒也真往山上去找他。况且他也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又虚,却不见他儿子闺女寻来……”卖鸡的摊主絮絮叨叨,说到这突然上下打量起面前这个少年,脑中不知如何一番错搭,“难道你是来寻父——”
“干嘛非得娶妻啊,这辈子就一个人不行吗,说不定他就是孤家寡人呢,”少年不满地啧了一声,继续引导正题,“照你这意思,他会医术?”
“听说是粗通,久病成医而已。”
“好嘞,”这少年出手阔绰,一欢喜,直接抛出个钱袋,沉甸甸的,里头也不知塞了多少银子,他此刻不知听到了什么,终于有心情看看这店主身后的货,“你家这鸡这么矜贵,一只住一笼啊,不过可真好看,给我挑俩会下蛋的。”
那摊主接了钱袋,模样自豪道:“嘿,我这鸡可不是用来下蛋的,放一个笼里还不都打起来了。”
“喔,这是斗鸡?”
“可不,小头大身架,细腿线爬爪,个个都是一顶一的战士。”
少年听这话心头一乐。
“那褐毛花尾的长得壮,不错,”琢磨半晌,手指遥点,“还有那个,蔫头耷脑、颈部炸起一圈白毛的,我也要了。”
“得嘞。”摊主年纪也不小,看这少年慷慨朗润,忍不住多句嘴,“这回父子重聚,你可要好好待你夸叔。娶妻生子可是人生头等大事,小子别瞎忤逆,听你爹的没错。”
“……夸叔?什么夸叔?”
“混小子,自己爹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摊主道了个名字,“单夸。”
混小子拎起两个铁鸡笼,闻言愣住。
“单夸?”
他反复在嘴里念了几遍,随即“哈”了一声,抬腿就走了。
琅琊小居不在山麓,不在山顶。不上不下,就藏在了半腰众山径其一的尽头。
从狭隘走到豁然的千雪站在草庐之外时,心里还朦朦胧胧地想,这到底不是一处纯粹的乡野人家。
青石铺地,白树环绕,偶有山中野云酿成的小雨将玉屑敲落一地潮润。院中炉火上正咕嘟作响,药的清苦气味竟也算得上三分入木——沁得柴门都是这个味道。
推门而入,再看那煎药的人趁着朝露未落,细细撷取。其形其状,好像对草木有情,对进来的人却无意一顾,自顾自的专注。
——分明是不知稼穑之艰的文士坯子。
来者暂时也不想破坏气氛,将手里东西一撂,习惯性地走到炉火上顾起了药。
就好像他也在这住了好久似的。
可谁知他刚买来的两位仁兄毕竟是“一顶一的战士”,战斗都不分场合的,一褐一白两只稳在地上刚歇口气,就在笼上磨喙,瞪视之间呜咕着就要隔笼互削。
千雪赶忙将两位战士提起,放在院中对角才重拾清静。可这下又太静,不能算是惬意的那一种,他就索性拨拢起药草,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单夸兄啊,这药娇嫩,比你手里的露水也差不了多少,再熬就要过劲了。”
那采露者还是忙着自己的活,直到告一段落才叹道:“来找我的无非求医问药,你既懂药,又何必来找一介乡野山人?”
“嗐,医不自医嘛,我有病。”
“你有病?”单夸走过来,依其言将炉上药取下,换上这数日所集的半壶甘露,“什么病?”
千雪盯着对面人的方头方脸,尤其是那一撮胡须,气不打一处来,哼笑道:“没囊没气之病。”
单夸唉了一声,上手搭了下千雪的脉。
“果然病入膏肓。但山人尚有一解。”
“何解?”
“出此门,向东边走去,不回头,一跃即解。”
千雪大摇其头:“那不行,我解脱了,你的病不就治不成了。我也是大夫,怎么也得先医好你。”
“我也有病?”
“比我更严重些,”千雪严肃道,“没心没肺之症。”
“天生的。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我都活到了今天,活一日赚一日,你就不必费心了。”
换了身份,千雪没想到自己依然被他堵得没话,炉上露水只得再次参与进话题。
“温了。”
单夸接过来沏开野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千雪面前,终于问道:
“战争结束了?”
千雪颔首。
“……将士如何?”
“藏仔与铁骕求衣合作,围剿了夷狄战士,虽然中原略有侵扰,但苗疆的损耗倒并不太——”
“我是问我的将士。”
千雪一口就将茶饮尽,舌上还发着涩:
“士卒收编。将拒降,皆战死,无一生还。”[213][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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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始恋小玉注:这错了吧,我记得那个步霄霆就投降了啊,还献出了魔之甲。
[214]剑老小注:……哈吉咩,你的《恋爱三十问》看得根本,不、及、格。
盯着对方瞬间骤变的神色,千雪又补充:“那个,不过我还没回去,这些是听来的,很可能都是假的。”
“嗯。”
“怎么?”
“该然。我若胜,也会想办法赶尽杀绝。”
毕竟还隔了层脸皮,他瞬间能很轻易地换回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
也正是千雪最反感的模样。
他本来还察言观色,谨慎着自己的言辞,可就在这一句之间却蹭地心头火起。这人一向如此,为何就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哪怕纹丝的改变。
淡然淡然,该然该然,到底要然到何时?
偏不然呢!
虽无法总结自己愤怒的要点,可千雪隐隐觉得自己就是有道理的,索性由着本性蛮横,将对面刚撂下杯子的人扯来,迫人面对着坐在自己的腿上,来承受他满目的凶光。
“少装模作样,置身事外、该然,你还真当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山民,啊?”
单夸一动不动,由着他折腾。
千雪也真就更折腾,抬手就将那装模作样的胡子给扯下抛去。感受到对方积蓄的怒气被挑起,怀中人身子先是本能地一抖,随后反倒放松了。
可装模作样的不止是胡子,还是整个脸孔、整套外衣,千雪恨不能立即全部毁灭重建。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揪开对方腰间的织带,随即刺啦一声就给粗直裰撕成了上衣下裳。上衣尚能松垮垮地挂着,下裳却径自滑了去。
燃着恼意的毁灭还在继续,这番撕扯简直不成体统,但承受者却出奇得平静,直至全身只挂一双袜的时候,单夸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千雪捏着他的下颏自上而下撕开那张假面皮的时候,竞日才迟迟生出股冷意。他被这生鲜的感受刺激得打了个激灵,瞬间认知到自己已经完全赤裸地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
被迫恢复为竞日的人忽然死命地在千雪的膝上挣扎起来,双腿出于本能地收拢,试图遮羞。
“手,起开!”
可对方占了姿势之便到底更为灵活,三番五次按住不叫他动。竞日无法,只得整个身子急切地搂上对面衣冠整洁之人的脖子,一点点蹭过去。叫他看不见,也叫自己看不见。
千雪这次倒没推拒,两只手同时顺着对方颀长的腿弯滑了下去,将袜缓缓褪下。而舌尖更顺势抵在竞日不得已凑过去的胸口,沿着正中那道还未愈合的刀口,逆而上。
“啊……”
正当竞日剧烈颤抖濒临失控之时,千雪单手抬起,将悬在自己肩上的面孔掰来凝着,另一只手却在石桌的包裹里踅摸着什么。
竞日实在想要移开,不看那双锋利的眼睛。对方好似能听到他内心的抗议,下颏上的手也终于松开。千雪终于摸出一个面具,其上未开孔窍,谓之“一窍不通”。
他双手替竞日系好戴上了。
视线陷入完全黑暗的人不由松了口气,甚至滞涩的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变了个人似的,蛇缠住千雪。
千雪托着怀里的白玉蟒,轻松就站起身。竞日也不知这疯狼想做什么,只听到对方单手将柴门推出吱呀一声就要往出走。竞日刹那崩溃,混乱的脑子稍作判断,知道自己目前的功体恐难完克千雪,只得拉拽着对方的外衣试图往里钻。
这下反倒是千雪由着他撕撕扯扯,脚底下却还是一步步坚持往外走。山上的风总比山下冷峭,竞日与他博弈之间早已下了汗。
在千雪终于停步时,他打着冷战心里暗自判断,出门沿道向东,该是一处峭壁。
千雪忽道:“温皇。”
竞日听见这个名字喉间一耸,惊弓鸟似地弹起,挣扎着要站起来躲在这混人的身后。
这时却听始作俑者继续道:
“——温皇已回到神蛊峰,我把藏仔那帮人打发回去后,就将凤蝶送到他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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