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他还不足与苗疆首智北竞王一晤,如今,这个人的命却像一颗小小的弹丸被他拿捏在手。这种满足感,又不由地让他找回几分陶醉。
“得杀,”竞日又饮下一杯,“毫无利益可言之人,唯一的价值不就是杀掉泄愤吗?”
“你人之将死,想得还挺明白。谅在我也是野心不足才会为你所动的份上,”交趾王对旁边侍立的少女使了个眼色,“榕烨,去,给竞王爷捎一壶更香更醇的风月无边来——你看,怎么样?”
“醉生梦死,不错的结局,”竞日看着那少女领命而出,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可能没这么幸运。”
“哦?你的意思是说除了用来泄愤,你还有别的价值?”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这一句话好像说在琴弦上,是回拢的,从远方瞬间滑向近处,铮然落在耳边。可国王还未及听完后面的句子,只觉一双手已将他鲸吸而来,“比起利诱,威逼其实更为简单。”
——又沿着小腹洞穿而去。
“——!”
瞬间的惊惧与痛苦,足以阻塞住国王所有的听觉与思考,他只顾推拒着那只出奇有力的手掌,想将对方抵在腹部要穴的扳指小刀拔出来。
“……你的武功根本就、就没有废!”
竞日对他的话置之不理,自顾自接着方才说下去。
“可我既可以给你威逼,也可以给你利诱。”
言罢一掌将国王稳稳推回大殿正中的宝座,又将小刀收回扳指,他一刻间站起又坐回原处,主动。国王亦如是,被动。
除却交趾国王腹部那道伤口渗出点点猩红外,方才那刻似乎什么也未发生。
“比起以狼主为底牌威逼苗王,不如换一个可以给你们带来利益的合作对象。”
“你、你要做什么——快来人!”
“中原。”竞日道,“史艳文在苗疆不知所踪,也许……”
说到这,又骤然停下,冷眼觑着面前惊慌失态之人——只知恐惧,根本没有在听。
竞日眼睛忽一沉,话还未说完,就起身沿着大殿长阶未还头地走了。
“报!”
该来通风报信的人总是恰到好处地在最无用的时候才出现。
“禀告王上,大事不好,劫狱者开凿巷道将千雪孤鸣劫走了!”
“什么!为什么不及时告知?”
“我们正要禀报,外面却有人干扰,围住王宫,还劫持了酒窖的榕烨姑娘!”
“声东击西,中计,”国王捂住伤口,惊魂甫定,勉声叹道,“没想到北竞王府竟然还有人马……”
“不是北竞王府,领头的是个少年,我们本以为是胡闹,可他那一把短刀根本叫人招架不住,据说他是——”
轻快的脚步由石阶上踢沓几步而来,年轻的声音故意做旧几分懒调。
“是铁军卫新任兵长风逍遥,听说你们这里有好酒,我呢,就来咯。”
春寒早倒,美了花树,伤了禾苗。
千雪孤鸣被人从巷道里拔出来的时候,只觉探出地面的手先是摸到一层薄雪,后出的身随即裹上一层浸湿的淤泥。
这夜,下春雪了。
可他此时却欣赏不来梢头万树梨花,也没法心系田家冻害。他近日在牢中竭力以内力逼毒,故要无时不刻地提防巡守发现。这就闹得此时非但余毒未清,还捎带上筋疲力竭、脑子混沌,走起路来,脚下的步子都是绵软的。
助他脱逃的胖阿福正赶忙召人填堵巷道,以防追兵。千雪朦胧中走出几步才想起回身道谢,这时却被人扣住手腕向前抓去。
“谁!”千雪虽未能提前察觉身边的气息,武人本能倒也足够使他在受攻击的瞬间全神戒备,给予反抗。可这个人的力道着实不小,根本挣不开,扯着他一路跑到河边也未回答他的问题。
“把裤腿和袖口系上,这样容易浮起来。罗碧派来的人马已在对岸接应,你随我来。”
说话这人的声音本来适合绵里藏针,现在却翻覆过来,将针露于外,急切又不容拒绝。
可这次换作千雪没应声。
见对方干戳在岸边毫无反应,那人叹了口气,蹲身将千雪的靴子掷进河中,替他抖擞了下裤脚。趁其鼓起,又连忙扯了自己的发绳扎紧,复杂的束发正这番扯弄中瓦解,披散下来。
将千雪的两只腿全部束好,他作势要起。可未及完全站起,只觉发顶有一双手轻轻落下,随着他起立的动作又绕向后面,顺着长发滑下去。
最后也像跟绳似的,松松垮垮系在了他的腰间。
可腰间的衣料不比从前那身大氅滑顺,千雪犹豫的手正好得以涩在对方腰间住不动。可他的指甲却还是不小心剐了线头,挣脱间偏偏将衣襟扯懈了一片。千雪喉咙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皱了下眉。
“收起来了?”
“当了。”
“哪家?”
“不赎。”
“缺这点钱?”
“是。也是弃杖为林。”
“你放弃了?”
“只这一次。因为那一刀根本没有震断我的筋脉,只是暂时错位。”
“再加一次。金刚不死丹,可以让错位的筋脉立即恢复。”
“伤人再医、讨价还价,我从前倒不知你原是个计较的人。但这次换我救了你,全抵消了吧。”
“不行。”
“哈。”
“笑什么?”
“笑你不仅计较,还十分无赖。如果我当初没有把日记和十赦皇令锁在一起,或者苍狼偷的时候更有针对性些,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你忘了用,我不过替你用。”
“它对我从来没用。罪人尚可莫须有,赦人还能赦谋反吗?你看,你偷我的东西,这又能抵消一次。”
其实偷去也正好。
竞日想,这形同虚设的东西也算发挥了价值,足可作苗王赦免千雪的台阶了。
正想着,钝如千雪竟能洞悉他的计划似的开了口。
“就这次不能抵消,”千雪认真道,“放弃让我回苗王宫的计划。我给你种一片桃林,不在话下。”
竞日忽又不看他目光,侧过脸,没说话。
他看见细雪落在河岸上,河面上。
河岸上的雪枕下去,它们睡了、沉寂了,河面上的冰砂却不安分,跃着、融化着。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也跟着这么既静着,也跳着。
这时一只手扯住了千雪的前襟,一双唇点住了他的鼻梁,又滑落。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们同时坠落到春末的长河里。噗通一声巨响后,忽然又完全静了。
千雪在没顶的冷河中完全舒展、放松。
他们不知顺流湍行了多远。千雪凭借直觉,忽从流水中仰头一探,对岸已至,其上一片蓊郁的树影。定睛,居然真见桃林一片,枝头粉润,枝末霰雪,仙境仿若近在眼前。
“竞日孤鸣!”
在他看到桃林的这刻,手上一直握着的力道却径自挣脱,顺流而去,忽已远在天边。千雪未及吼出声,连忙伸出脱力的手,及时攥住了一捧水。
水急。
水东流。
四十 甲子暮春记事[之二](下篇)
空谷琴断,埋酒何为。竹石余磬,十年一杯。
“你说,他遣人送来的,也是一个长方的包裹?”
“是的,只不过要小上一些。”
古岳山昨夜积了薄雪,苍翠的绿色添了白茫。一蓝衣少年立于山顶一处小院的月洞门外听候着吩咐。
“进来吧。”
得了允许,识龙影捧着云纹红绸的包裹迈进院子。他刚步过游廊,便见湖桥之上有一人倚石而坐。更为难得,那人只是颇为随意地披了件白衣。
再及近,见他原来连靴袜也未着,赤着脚悬在新雪上,凭空打着旋。
识龙影心中诧异,却又不敢多问。他被这人莫名的快乐搅得恍惚了,直到收了赏金即将离开,才想起还有一句交代险险忘记。
“古岳李少主和沈吾崖已将酆、湘二人带来,现只等楼主一人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珠木碎裂之音。
紧接着,大珠小珠落玉盘。
啪嗒啪嗒,凌乱舞步似的连连作响。
“不必了。既是他二人的游戏,那就放任他二人去玩吧。”桥上那人嘴角的笑意像是终于核实了什么,轻轻勾了起来,“我忽然,没兴趣了。”
识龙影不明其意,赶忙走回院子,却见院中早已无人,只余地上一个折断的楠木算盘。
以及一地的算子。
少年低头看去,只见墨色之中唯有一枚朱红的算子是被碾碎的,但木珠不实,中空。而它的遗骸旁边,一张细长的红帛上又落了寥寥几笔墨字。
那字神骨逸秀,识龙影还未及细细分辨,只听空谷中一声长啸,啸后又是歌。
字是怀着轻快疑问的字,歌是怀着轻快期待的歌。
那小调中透着异域之趣,却同样有悠悠况味,与这帛上所书字字相同,情态相通。
“冰白炭黑应难识,
朱火蓝流今相似。
昨夜飞瀑攀柳枝。
何日樱复月明时?”
蜉蝣此生相晤罢,又待何日樱复月明时呢。
月已落,日蒸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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