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是自己看不破的东西,就越是想要一探究竟。
赤羽回头看向地上裹着红衣而眠的黑发人,突然觉得那人本身就是一口锋利的剑,该当裹在布帛之中,谁知此夜竟突然开了鞘,笔直地刺了出来,刺进了人的眼中。
他又深吸几口气,似要将满心的燠热和激动趁机呼出去,也罔顾那躺着的人是否在听,坚持道:
“你想过杀了我,我想过除去你。你救过我,而我现在保下你,世事确实错综复杂,又……何其公平。只是我养伤的时候你布置了华贵车马,还有那支歌……”言及此,赤羽忽地一哂,半晌才接道,“而我只有寒亭一座,算不算是亏待了你?”
言罢,赤羽决然向窗外矫捷一跃,封了窗户,走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屋中再次陷入岑寂。良久,却听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指尖,终于闲闲地扣响了地面的木板。
“嗵、嗵、嗵。”
温度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是和风霜雨雪相关的,很大程度上它还取决于很多旁的小事。
夏日炎炎,一个人住在亭台楼阁,抱着紫金手炉你都可能觉着冷;寒风阵阵,趴在寒窑狗窝,和兄弟吃着残羹冷炙你也可能直嫌热。
现在外面凄寒的天不见回暖,姚金池一人也没觉得多难捱。
因为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没有铁证如山地站在你面前,可你明白他就在附近某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平地冒出来,一个人自说自话偏生带出三个人对话般的热闹——倒也不聒噪,就是这么带来一阵暖风,直把大雪天叫唤得阳光普照。
千雪孤鸣。
前日她刚听说这闹事主要来,还询问了一番这次他又闯的什么祸。谁知这一打听,却发现这次千雪不是来领受牢狱之灾的——只是北竞王府备有不少珍惜药材,此次魔门和千雪同来,正是要联手再造什么不死丹,为了救千雪王爷的一个兄弟。
动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想必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吧。
不然为何昨夜千雪王爷明明已经到了,却并未和那个魔门之主的燕驼龙一同前来和竞王爷共进晚膳?倒是自己备足了饭菜,却剩下不少,晚上还是单开了小灶送到了狼主的屋中。
黄蜡明亮,火苗随着金池进门带进来的风偏动了下脑袋。
可坐着的人头也没抬一下,看着手里的一沓书信出神。结果不出意料,昨晚将盘碗撂下,今早再去看,不但人不在屋室,那饭菜最终也是放凉了,一筷子没动。
唉,事出紧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姚金池带着几分算不得忧愁的担心,推开了灶房的门——
却发现有一个人打平地冒出来似的,正在里面忙活着什么。
金池不由地笑了:“千雪王爷车马劳顿,昨夜的饭菜也没吃下,可是饿了?”
“啊?”千雪突然听见这文绉绉的说辞还有些不适应,潦草地点了点头,“啊。”
“准备早膳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王爷和魔门的贵客在停云阁里面等着就好。”
“不去,我自己随意吃点就行。”
金池眼瞧那口口声声说着随意吃点的人竟拎着一条活鱼尾巴,啪啪两下就敲晕了头。再一刀利落地分开了鱼腹,去鳞掏腮剜内脏,放到灶上煎炸一番。待往旁边小灶上备好了汤,往里入了几味药,就连同鱼身鱼头一齐下了锅。
文火慢炖。
“这……”金池望望灶台,又望望大厨,这锅药膳明显不是做给他自己的,“我明白王爷心急,但事情不能一蹴而就,这饭也不可不吃,不如今早和竞王爷一起进餐,再来与燕前辈交流一下,说不定放松下来反倒有突破。”
问题那样反倒放松不下来,千雪心里嘀咕了一下,却还是问道:“上次给竞日开的药酒他有没有按时喝?”
金池颔首,见对方没给个准话还是不懈努力:“竞王爷很是想念你,昨天你没有来,大家连饭菜都没怎么吃进去呢。”
“哇,有这么夸张吗。”
“是啊,最近竞王爷也在为您和那位兄弟的事情操心,连夜拟战策和苗王共同布局对付巫教,有王爷亲自出手,您也可以暂时放宽了心。”
千雪闻言眉锋一动,怔愣了许久才向金池惘然道:“我做些药膳,一会儿就带到停云阁,你——破个例,等着吃。”言罢还不等对方开口就打断,笑道,“你想和我客气也没办法,我要做的你又不会,先去吧。”
待到灶房终于再度陷入静谧,千雪低头盯着锅里扑腾,自己心里也随之跟着扑腾。
赤羽信之介似乎一早就知道我将会和魔门合作,那么这些事情是他提前预料到的,还是一手策划的?
倘若这一切是赤羽筹谋的,那么竞日献策便有可能只是为了将我引回苗疆,将温仔引回巫教,再设法护得他周全。
可若果真如此,又何必波及罗碧,何必先前对温皇下手?
总该有一个原因,对吗?
也必须有一个原因——因为人在怀疑自己最不想怀疑之人的时候,总能调遣出最善意的心态,不厌其烦、大公无私地为别人找找借口。
可是借口没有找到,思绪却被屋外的声响打断,戛然而止。
“别装模作样了,气息都没隐藏好啊王叔,进来吧。”
灶房外方才便有一番响动,眼下窸窸窣窣,站在门口的人似是要走,屋里的人也不好视而不见。
竞日顿了顿脚步,果然缓缓地踏进屋中,半天没有开口,倒是盯着锅中的鱼头发愣。
“小千雪,你来做饭,活人也能饿死。”言罢心不在焉地指了指鱼腹,“没有掏肠子么?”
“我心血来潮做点好事你反倒奚落我?”千雪哼道,“掏了,又往里塞了点别的,塞了一个……一个锦囊,上面写着——‘大楚兴,陈胜王’!”
没想到这随意的一句调侃,竞日却更加笑不出来:“看来我以后也辅导不起你念书了。”
“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
锅里的汤已经渐渐熬成了奶白色,两只鱼眼巴巴地瞅着竞日,竞日也一动不动凝着它。
他不敢抬头看那人的眼睛,生怕那人的眼中交织的东西比这濒死的鱼更为复杂,叫人不知如何应答的、纯白的期待。
事实上那人的眼中并没有什么期待,反倒是有点说不出的无奈。
可倘若竞日肯抬头望向自己的话,他相信自己可以立即换成开心的表情。
——可他没有。从一进屋,他未看他一眼。
“我听说过很久以前民间有一种赌法,将一条鱼放在案上,请个屠户蒙上眼睛将鱼一刀两断,鱼头那段长便是押大的胜,鱼尾那段长便是押小的胜。”
千雪撇撇嘴:“你一直就沾了吃喝,最近怎么着,想要向着嫖赌进军?”
“没。”竞日笑了笑,“可是哪件事又不是在赌?”
千雪正不知要接什么好,竞日却不知何时一筷子准确地夹起了那一直盯着自己的鱼眼,随即直接搪塞到了千雪微微惊讶的口中。
“你干嘛?还没熟呢!”
“吃鱼眼明目。”竞日的神色犹有笑意,却添几分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刚好防小人。”
千雪忍不住咳嗽起来,鼻子有点发酸。
——却不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鱼眼荤腥呛的。
“哈,这次怎么换作你咳嗽了?”竞日连忙放了筷子,抬手抚摸那人的背给他顺顺气,待到千雪终于消停,手掌贴着后背滑落下来,就这么非常自然地攥在了那只微烫的手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攥他的手。
其实很不自然,心里多少是贪婪了。
贪婪或许所剩无几的暖意。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小锅沸腾作响,泛着几分鱼肉清香,寂静得很。千雪抬头看向窗外,这里庭院依旧,景依旧,人未非,甚至你仍是不修边幅嬉笑调侃,他仍然欣然受之笑意满满。
千雪当然也扣上了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厌其烦地揉搓,直到将两只手厮磨成一个温度。
看起来好温馨呀。
——但明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吧。[119][1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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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太虚神鳞注:读这里的时候本打算焚香沐浴,没水,看得我很疼。
[120]郁剑须臾注:读这里的时候已经在野外扎寨,没饭,看得我很饿。
[121]如来七彩注:“大楚兴,陈胜王”,本是陈胜起义欲自立为王时使出的伎俩,今狼主欲调侃随口说出,倒反成讽刺了,唉,进退维谷,无奈啊。
什么叫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温皇就是个典型。
他看着远处一个薄衫人背着个粗编的箩筐正往亭边赶来,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而赤羽打老远也瞅见一个身影在溪边浣衣,定睛一看,却怀疑是自己一宿没阖的眼睛花了,赶忙又揉了揉,几乎想把那人从视线里揉出去。
而那溪边浣衣的倩影也抬起头,红衣飘飘,长发披散,露出了一个堪称嫣然、实则表意不明的笑容:
“你回来了。”
不对,有什么非常不对劲,赤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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