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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巫教遗稿 (谢山)


“那你打算卖人情给我?”

“你——”赤羽从未如同今天这般与他并列同坐过,然而相距近了,却并不会感到亲切,那人的层层追问反倒多了些压迫,这不禁惹得赤羽怒眉一扬,随即又立刻平静道,“你认为我是这样的,那么我就是。只是——你自负聪明才智,为何不自己去想,偏要自讨无趣?”

赤羽话音未落,心中却不由地一惊,那人根本没再继续话题,而——自己扣在长凳上右手竟被那人用力掰起,却又松松垮垮地握住了。

赤羽只觉触处像被冰块燎到,方想挥开这股烫热,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无异色,此时自己若是大惊小怪,反倒显得太过矫揉在意。

他向来自诩规则难以撼动,却又一次忍了他。



温皇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握了那只手三下。前两下快,末尾的一下慢。

夜风徐来,古月高悬,清清细流,小亭阒寂,赤羽没有闭眼,远眺来时青山远处,朦胧之中,见举目峰,五六亭,二三楼。

而亭子檐角的笨大铜铃被夜风荡开,恰在此刻响起,赤羽回神定睛而望,隐约见其上风雨吹刷,遥看有几分陈旧。

“汀——”

这声音悠悠扬扬,竟催人几分倦意。可再看温皇,分明板着脸,定定地看过来,哪有什么倦意?

风吹铃动,醍醐灌顶,被握住的人瞬间清明了然,心中已经有了对方传来的三字。

赤羽思来终也释怀了方才的无名火,不住地摇头暗笑,也在温皇的手心重重扣了四下。

——可这清明好景不长久,那一身血腥之气的人突然凑到了赤羽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没有重量,孱弱地浮在空中,若有似无,如同一尾初生的小蛇,颤抖着似要融进潮湿的泥淖中。

“赤羽……今日你本该有五个疑点,却未当着他们说尽……为何不说出来呢,任飘渺对你提及相思蛊,而温皇,却对你用了相思——”

见对方突然凑得过近,赤羽一悸,本能反应——腾地站起,单手动如刀锋,立时劈在温皇肩后。

——可一介伤重之人哪堪如此突然袭击?

温皇动了动唇,发觉已难补全最后一字,无奈摇了摇头,看着越发模糊的一张生动面孔,闭上了眼睛。


二十三 甲子正月记事[之六]

天心月、照亭中何人?浣溪沙、阮郎几时归?



这是一间怎样的屋子?

陈旧、低矮、逼仄,落满了灰尘,将可容身的屋子。

纵然打开了屋顶的两扇木窗,也并不能使空气立即过堂流通。不过还好有风,至少带来了半分冷意,半分快意,不致窒息。

不过,为何窗子会在屋顶上呢?

好问题。

因为这间屋子被隐匿在了亭子里,来者就是从二层的攒尖亭亭顶上开窗爬进来的。

这爬进来的人正是赤羽信之介。



“爬”是一个听上去就非常艰难的词,明显不够果断不够利落,甚至还有点狼狈。若非赤羽信之介怀里还抱着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词或许应该替换成较为潇洒的“跳”了。

然而他不仅不洒脱,红色的披风也随着他左避右让的姿势狼狈地蹭了一身灰。可是他又偏偏怨不得给他造成这等困难的人,毕竟这个睡得死沉的人正是他打昏的。

但他也完全没有后悔。

因为他发现没有这个时间了。



就在他进入二层的亭子后不久,撑住温皇腰后的一条手臂上就传来了一阵湿热,赤羽方要查看情况,这时屋中的木质地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像是珠玉颗颗滚落,啪嗒作响,愈来愈急。

赤羽赶忙腾出一只手点燃了火折子,又短促有力地吹熄了焰苗,余下一点微弱的火。

就着萤光已经足够看得清楚——啪嗒作响的果然是血珠,他们不断地落在地上卷起一身的尘土,又化作了银灰色纷纷向屋角滚去。

红衣人心中不由得一惊,他向来脑中想到哪里,手上就会做到哪里。

于是他就地掸开了一片尘埃,直接将自己较为柔软厚重的红衣向地上一抛,抹平,将怀里的人放了上去。随即蹲下身子,扯了那人腰间的金绳结——可那绳结系得错综复杂,上缠肩膀,下绕腰腹,几个流苏垂坠膝前,赤羽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没有直接用凤凰刀砍断。

待绳结大功告成,遂又揭了束带,直接欲将对方的衣服一气除个干净,可恼的是那中衣已经浸透了血,此刻尽数熨帖在了身上。赤羽心中虽急,手上却只得缓缓地顺着体势由胸口向两臂拨弄着湿衣,正要大功告成剥到袖口之际,一个力道未收,忽听得一声“刺啦”的裂帛之声——

定睛一看,竟是衣料经历几番干燥与湿润,已经和手腕伤口混为一体,再经方才的牵扯,衣料没从结痂里尽数撤出,反倒叫那患处又渗出血来。



其实在赶赴溪畔作这场戏之前,泪已经向自己大致说了温皇一人连经五战,不仅中毒,又逢截杀之事。虽然赤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闻说毕竟不如亲见,看到那人一身血衣而来,他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吃惊的。

可谁知自己拔刀佯攻,那人居然会用全力和自己对峙,甚至就在方才还依旧调侃得云淡风轻,反倒又让自己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永远翻不到底牌。

现在若非自己亲自检查,又怎知他……确实是强弩之末了。

——如此伤势,饶是身经百战,见惯了死伤如赤羽者,也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就着手中微亮仔细检查,温皇四肢的剑伤不浅,双肩洞穿血肉混淆,胸口瘀伤看似最轻,实则损伤最重。赤羽见状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下他的鼻息,虽然手指上还能窜进来一阵一阵麻痒的温热,但也确实……相当微弱。

经过几番屋中和溪边的往返,赤羽终还是借着随身带的牛皮囊蓄些水,给那些伤口一一冲了个干净,火烤定痂包扎后才止住了血。

但止了血,也毕竟不是办法,眼下没有伤药……

待到赤羽忽思及一事,轻轻侧翻地上的人欲将其裹在红衣中离开,却又瞥见其后腰有异,两侧肾俞皆泛上紫黑,其中一边留下一道极薄极利的伤口,这一剑虽然快,却幸亏被力道阻住刺得不深——

倘未记错,肾俞穴可是……男子的归精之所。

思及此,赤羽莫名从心里蹿升出来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是不是尴尬,却近乎于紧张,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按在对方腰侧的手格外不自在。

就在这思绪一顿之间,手中的火折子许是受了潮,突然间熄灭。

然而他眼中的火光并没熄灭。

就着天窗外淡泊的夜色,侧卧在红衣上的光裸身体似也被铺上了一层皎洁的月白,眼前这具身体并不瘦弱有致,却十分年轻美好。

若隐若现的胯线张开,托起匀称的腰腹。赤羽的手指干脆逆流而上,一收一耸之间,又滑落到尚在起伏的胸膛,两处锁骨傲然撑立在高处,上有形状放肆的伤口。[117][118]

方才一心处理伤口,并未留意对方身形,更不觉得有何不妥。此刻同样是尽收眼底,可不知怎地,明知对方绝不可能醒来,却有意无意地目光躲闪,让自己避开对方的面孔。

可紊乱的岂止目光。

眨眼和呼吸本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平时它们都不着痕迹地进行着,犯不上留心去控制。但有的时候这些事情也会变得十分刻意,一呼一吸都要协调成恰到好处、尽量自然——在你最不自然的时候。

赤羽不是没有过类似感受。这样的心情,在面对千军万马,兵戎呼啸的时候也曾有。

此刻却发生在了一个破旧、寂静的小亭之中。

但到底还是有所不同。

似乎这样的悸动,并非刚硬的亢奋,反倒带着几分浅浅的倦意。

是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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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百代风骚注:我还以为手不老实的只有温皇……我是不是该跳反,可是手头的这本已经打三垒了……

[118]仗义执言注: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能混在一起倒不是因为你有多好,多半是臭味相投哦不情投意合。天兵仔,给我联络九算组织,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新书,有,直接全包,弟兄人手一本,你大哥我就是钱多不怕花。



赤羽摇了摇头,姑且将方才的复杂心思归结为坦荡的赞叹,又着手欲将这人裹上。

许是这动作太过心不在焉,“啪”的一声,一连两样物事竟从温皇的血衣的袖里滑在地上,赤羽抬手拾起,捧在掌中。

一把马头短剑,一只透明小匣。

赤羽的目光立刻被后者吸引。

小匣是个很普通的小匣,里面躺着一只很普通的小虫——倘若它的身上没有那么多怪异的斑点的话,真堪为平淡无奇。

赤羽闭上眼睛怔愣良久,眄了一眼那人腰后的青紫,心中蓦地一明。

这下,方有些发涩,正叫嚣着睡眠的眼睛顿时没了一点倦意。

赤羽将匣子妥善放好,突然起身,仰头望着头顶被木窗圈住的白玉盘——井底之蛙、亭底之人,有何分别?苍天穹顶之下,谁又能将这天下所有人、所有事看得全面、剔透?甚至这井底的生活,都带着几分曲折难测,让人看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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