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气闷,本该他不高兴,合着这猫窝,啊不对,他的院子是客栈不成,就该他白耗子来去自如。底气十足地去质问,反倒在人家的画舫从早睡到晚,自个真成了猫儿不成。展昭摇摇头,显然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儿,现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解释那满室狼籍。
透过半开的窗,白玉堂隐约瞧见满地衣衫凌乱,一双凤目敛了笑意,一张容颜冷了三分。也忘记那猫儿绝不是金屋藏娇始乱终弃寻花问柳的主儿,只急急地踏前两步,就要推门而入。那猫儿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不惜动起手来。
当日晚饭时分,开封府上下纷纷端着碗走到檐下,一边扒饭一边看展大人和白少侠斗智斗勇。
包大人看不懂,以为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反倒公孙先生早听张龙赵虎将早晨之事说了个清楚,淡定地坐在桌前,与包大人道:“小孩子年轻气盛,许是两人到底因为什么事都分不清。”展护卫自是觉得扯了人家的衣服不好交代,至于那白少爷,咳,几件衣服还犯不着放在眼里,许是误会了什么吧……
两人打得饿了,默契的同时收手。
展昭回房换衣服,也不管那白耗子会不会生气,反正他现在是很气。白玉堂后脚跟进门,目瞪口呆地看着似是被洗劫过的屋子,地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倒极其眼熟,可不就是自个的。白玉堂微舒口气,就说那呆瓜猫木头猫不是风月的主,于是默默地走到展昭身后跟进跟出。
展昭乍一回头,惊了一下,又见那耗子唇角含笑,许是因着烛火的缘故,白玉堂的眉眼间似有缱绻深意。展昭眨眨眼,看见白玉堂身后的衣服,面上一红,微微侧头,“那个,对不起,我还你就是了。”
“猫儿用什么还?”
展昭那点俸禄可不是在月初就分得所剩无几,送东家一点,赠西家一些,南边和北边也得顾及了。
白玉堂的衣服不值万金,那也是钱财难买,更何况自己是真得没有钱。展昭思前想后,“先写条子好了。”
白玉堂点点头,表示如此甚好。
找出笔墨纸砚,铺陈好,展昭即刻下笔,被白玉堂伸折扇挡住了手腕。展昭抬头,见白玉堂就站在身侧。
白玉堂上前一步,与展昭离得极近,他低头轻笑,手下一转折扇,换成手指扣住了展昭的腕子。
许是今日烛火的缘故,使得展昭接连看见白玉堂的眉目间有着万般柔情婉转,本就是玉石冰雪般剔透出众的人,现下里竟透着些诱惑。展昭一时怔然,见那耗子凑在自己耳边。离远了看,两人倒像是个拥抱的姿势。
“猫儿,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不和你计较。”
还有这等好事?展昭也不深究,反正这耗子是言出必行的人!
“是不是我三天未归,你生气了?”
“我……”展昭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白玉堂眼疾手快的一点宣纸,“乖猫儿,老实回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了哪有不承认的道理。本来就是那耗子来去自如在先,于是展昭点头,“是又如何。”
“不如何。”白玉堂低低笑出声,得寸进尺地凑到展昭面前,堪堪在距离不足一指的时候停下,见那猫儿不知在想什么,等察觉到时却是僵得不敢动了。
白玉堂收起逗猫儿的心思,胸腔里重又被失落占据。他一展折扇,冲展昭道,“白爷饿了。”率先走出了房门。
饶是展昭,也知道那白耗子忽然不高兴了。他自己却也忘记,白玉堂来去自如,是入开封府伊始就常有的事儿,怎么现下倒是有了不快。
许是那汴河之上画舫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才是此间缘由。
欢喜城(完)
少年焕然,风姿飒爽。花前风月,偏叫俗世蒙了眼。
——《欢喜城》忆冲霄
翌日,展昭随包大人上朝,并不知自个的院子被白耗子占了个全。
得说白五爷手下无庸才,揣摩得了主子的意还办得了事儿,开封府上下只见白福风风火火地带着人在展护卫的院子摆了一溜琴,然后又风风火火地搬出去,只留一把极其普通的。
白福瞅瞅那好不容易得来的焦尾琴,惋惜地问一旁檐下斜倚的白玉堂:“少爷,这琴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而且这一路藏着掖着才顺利到了这。”
白玉堂手指不停,不一会儿面前的果碟里就堆满了一小座去了壳的栗子山,“爷觉得那把就挺好,这个送去公孙先生那里,先生是雅人。”
主子发了话,白福照办,出院子前还忍不住叹息:这老鼠果真是被猫儿逮住了。
公孙策正在院子里拾掇药草,见白福带着两个下人抱一长物进门来。
“先生,这是我家五爷得来的焦尾琴,说先生是雅人,便差我来送与先生。”
虽整日里被称为先生,但到底年岁不大,公孙策眼前一亮,满心喜悦地点点头,心道这白玉堂还真是大方。时光寂寂里,忽听一阵悦耳琴声。公孙策掀开裹着焦尾琴白布的手一顿,问道,“白少侠一向好琴?”
白福摸摸脑袋,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家爷虽也好琴棋书画,但多半比不过舞刀弄枪的。”
公孙策伸指划拉一下琴弦,古朴凝重的乐音,丝丝扣扣传入心扉。向来慧黠精明、胸有成竹的年轻书生忽而敛了眉目,只听远处的琴声婉转低回。
到了日落西山,守株待猫的白玉堂才看见那一袭红衣。
展昭抱剑倚在院门口,看着树下弹琴的白玉堂,不知怎的一时愣住了。要不是那一把破空而来的折扇,展昭许是就这样睡着了。
白玉堂抬眼,见展昭径直躺在藤椅上,那藤椅乍一受力,微微摇晃起来,呆愣愣看天的展昭若是再咬一根猫草……白玉堂这么想着,不禁乐了出来。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一展折扇盖在脸上,瓮声瓮气道:“五爷这曲儿弹得不错,适合睡觉。”
幽幽琴声里,白玉堂想起,这猫儿大概只识得《广陵散》和《高山流水》。
从天将入暮到星辰满布,白玉堂看着桌子上的栗子粥凉了热热了又凉,原想着展昭忙了一天,晚饭时分定会醒来。白玉堂小心翼翼地拿开折扇,见那猫儿睡着了也不安生,眉间似有忧虑。只伸出修长秀颀的手,轻轻抚平展昭紧皱的眉心。
虽是六月天,夜里也觉凉意。白玉堂俯身,将展昭抱起,一路小心翼翼只盼那猫儿不要醒。因着这护持女子般的姿势,展昭定是要恼的。
白玉堂坐在床头,一手握紧了那猫儿的手,只觉得再也止不住心底的欲望,便低头,长发自鬓边垂落,落在展昭的脸颊上。望着那张清秀俊雅的睡颜,同他一样,掩不住意气风发的少年之姿。万般心事只转成轻轻叹息,白玉堂低低笑出声来,一双凤眼里是无人察觉的深情,“笨猫,笨展昭。”
烛火熄灭,床帏遮住月光。
展昭睁开眼,白玉堂在外侧睡了。他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白玉堂近在咫尺的容颜,忽又想起那墨玉长发落在自己面上时的□□,上翘的唇角微微开合,无声道:“笨老鼠,笨玉堂。”
似是少年间不服输的定要扳回一局。
房门甫一关闭,白玉堂从黑暗里起身,听脚步声,展昭是向书房去了。白玉堂一件件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外,桌子上原本并排放着的刀剑只余一把银刀。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堂觉得那刀孤零零的,好似孤单了很久并将一直孤单下去。
展昭此去办案,就是小半个月。等到返回开封府的时候,窗下的万壑松覆上了一层灰。前些时日,白玉堂深夜入他乡客栈,只告诉展昭,他要回陷空岛几日,现下看来,许是还未归。
书案上摆了一支玉笛一卷琴谱,展昭携起玉笛,笛子通体碧绿触手温润,显是上好玉石雕刻,手指摸到一处凹陷,翻过来仔细看去,上刻“泽琰”二字,字虽有些幼稚但依旧能瞧得出有白玉堂几分潇洒之处。
七月流火。
花香裹狭着热浪穿过支起的窗棱,展昭看着“泽琰”二字,忽又想起将才在书房,等众人散去。公孙先生才道:“展护卫,探冲霄一事儿不如等白少侠来了再做计较,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他摇头,“此事事关天下安定,早一日了结早一日心安。况且,展昭食皇家俸禄,必得忠君之事。”
本是江湖好男儿,少年真英雄。关乎百姓关乎义理,哪需要皇家俸禄的由头。公孙策合上手中的书卷,只恨不是那冲霄楼机关图。展昭走到窗前,又回头看公孙策,笑道:“先生勿忧,展昭知道轻重,万望不要轻举妄动,若被五弟得去了风声,依他的性子怕是会误了计划。”
是了,这便是种种缘由。什么皇家俸禄,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展昭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于情于理于国于家,他都是探冲霄最合适的人选。而白玉堂一介草民、江湖刀客、民间商人,这种种身份,无论哪一样,都没理由为此身先士卒。
公孙策沉默良久,看见展昭秀颀挺拔的背影,映着窗外风光,红衣红树灿烂千阳,远方好像有琴声传来,歌声渺渺,唱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