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酿。”依是带着磁性的疏冷懒意,似明珠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冰雪之上。白玉堂靠在画舫栏杆上,锦绣华服外罩一层轻薄纱衣,墨玉般的长发只松松束起。汴河之上风一阵,一眼瞧去不知是哪里来的风流仙人。见展昭正瞪着他,一抬头坦荡荡地迎上去,又坦荡荡地微眯了凤眼,薄唇一启,恼人的话就坦荡荡地说了出来,“喂猫儿专用。”
“哈?”
“噗。”
先还安静的河面复又热闹起来。
展昭面上一红,正不知所措间,听赵从煜朗声道:“白五爷风流俊逸,闻名不如一见。”
“小王爷说笑,布衣草民哪里比得上小王爷天家之姿。”
两人唇枪舌剑,众人手搭凉棚,纳凉看戏。
来来回回间,展昭正思忖如何应对,小王爷虽有些纨绔,但也是正直之人。至于白耗子,拂了他的意,哪里还有安生。
展昭抬头,忽见赵从煜的肩膀抖来抖去,随后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展昭纳闷,“小王爷?”
赵从煜回身,俯身凑到展昭耳边,那姿势暧昧又亲昵。
展昭正觉得不适,听那小王爷道,“改日再邀展大人一叙。”展昭松了一口气,自然没听清赵从煜后来的那句话“若不放人,白五爷怕是要杀人了。”先前那杯酒裹挟之力狠辣刁钻,可不是冲着半道截猫儿的他嘛。
偏头瞧见展昭的神色,愈发得像只猫儿。赵从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见展昭向着白玉堂的画舫而去。广阔河面,人头攒动,船影重重,他却心下寥寥,钦赐御猫,这就是你爱不释手的新奇物,果真如赤子一般……可爱。
他抬头望了望天,九重之上可不就这么高吗,看得见摸不着触不到。
只留一副心事赋风月。
白玉堂斜坐长椅,长臂搭在栏杆上,乍一见赵从煜靠近展昭,心下生了火,白玉杯捏得咯咯响。
一旁抚琴的汴京名师沈雨琴也不禁提了心,手下一颤弹错了音。
正正好,《广陵散》已毕,是《高山流水》。
白玉堂盯着那琴,这《高山流水》本就是和猫儿共之,微一摇头,“琴技有之,快意不足。”
沈雨琴差点被口水噎死,心道她本就是靠着淫词艳曲吃饭,非得让人整这劳什子知音,阅人无数到底不是省油的灯,这么想着也便说了出来,“这《高山流水》入不了五爷的耳,倒是淫词艳曲,雨琴还能信手拈来。”
好巧不巧,说到后半句,展护卫恰恰登船,又是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人自然听了个清楚,那心口里霎时如被塞了一团棉花,本就不痛快,现下恨不得把那侧头与琴师说话的人揍个痛快。
常言道,听话听音,常言又道,听话听半句,谣言误会是非多。这常言可不就是在场众人认同的。
欢喜城(二)
若不是经年后途经一场深情,展昭大概永远不明白,白玉堂望着他的目光中含着怎样的缱绻柔情。
——《欢喜城》
本来见展昭往这边来,白玉堂心头就明了了;又听沈雨琴将《高山流水》弹错了音,白玉堂就更加开怀了几分。
这世间,倒不只女子与小人难养。陷空岛白五爷又哪是旁人相与了的主。
展昭一上船,回头正要知会张龙赵虎同去吃酒,一回头又想起,早在和赵从煜说话的时候,两人就先行离开了。
沈雨琴瞧见来人,心下松了几口气。这画舫是白玉堂为她开到汴河不假,满城风雨也着实长了她的面,但,提心吊胆四个字可不正是形容她近日的心境。于是,手下一转,曲子变了调,流水之貌换成了古朴典雅。一曲《春江花月夜》将将开了个头。
白玉堂也不去计较沈雨琴换曲,见展昭近到身前,手上还端着那杯酒。伸手抢了,一饮而尽,还不忘冷哼一声,“白爷的桂花酿有毒不成,猫大人怎的没去品皇家御酿?”
展昭不理那找碴的白耗子,只一翻手腕,将巨阙放在白玉堂的银刀旁,往旁边坐了,自己斟了一杯酒,入口绵软香甜,惹得展昭不禁微眯了一双眼。沈雨琴瞧得有趣,一旁的白玉堂立时软了几分,这猫儿还真是只懒洋洋的猫儿啊。
正想着,不察那猫儿忽地偏头,紧盯着自己,白玉堂忙敛了心神,似是被窥透了心事般径自倒酒。
“皇家御酒早不知味,还是卢夫人的桂花酿好一些。”
旁人听来只道天家极宠展昭,常常与之共饮或赏赐御酒。偏偏展昭说得极认真诚恳。饶是白玉堂知道展昭这么说,是因为他常陪包大人同赴皇家御宴之故,此刻也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沈雨琴听得真切,又见白五爷被噎得独生闷气,越发觉得这展昭不是常人,看吧,一物降一物,倒不知这展御猫是真腹黑还是假温厚。
“莫非白五爷不方便?”展昭话锋一转,慧黠的样子到更像极猫儿。
桂花酿并无辛辣,白玉堂反被呛得咳声连连,闻言狠瞪一眼那猫儿,却见展昭弯了一双猫眼,笑意盈盈。心知又被那猫儿摆了一道。
荷田下,有鲤鱼跃出水面又噗通跳了回去。
沈雨琴手下未停,这《春江花月夜》雅致优美,节奏平稳舒展,白展二人也不作声,只认真听了,心下便有了倦意。两人并排而座,红衣夺目,白衣耀眼。
万里流云一点红,风景美如画。
白玉堂翻身躺下,枕在展昭腿上,一边膝盖屈起,一手举了杯盏递到那猫儿面前。红衣黑发,白衣坠地。河风阵阵,流水潺潺,莲叶巍巍,芙蓉濛濛,映满城朱明。
展昭笑了笑,伸手接了杯子,见白玉堂凤眸带笑,随后闭上眼睛,似要睡去。此时,画舫往远处开去,离得汴京远了,千余里,只听琴声、水声、风吹莲叶声。
不知过了多久,展昭隐约听得琴声停了,才又睁开一双清明的眼,见沈雨琴正在收琴,忙要起身,被沈雨琴做了个嘘声止住了。
展昭这才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原是白玉堂躺在身侧睡着了。
“姑娘莫怪,我和白兄失礼了。”展昭懊恼,这实在是不礼貌的行为。
沈雨琴摇头,“展大人言重,白五爷醒了,还劳烦展大人转告一声,雨琴先行告辞。”
“姑娘请慢,”展昭忙要唤醒白玉堂,沈雨琴是那耗子的客人,是走是留还不得请那耗子定夺。
沈雨琴将琴交给侍女,忍不住笑道:“展大人莫急,我和五爷三日之约已到,今日本就是要走的,想必五爷定不会怪罪雨琴不告而别。而且,许是五爷久不在画舫,夜里也不见得有好睡,不如就让五爷歇着吧。”
此时,画舫正往回开。展昭瞧瞧日头,道:“姑娘且慢,已是晌午,哪里有不用饭的道理。”
“展大人不必再留,倒不如改日去我那流玥阁一叙。”
言及此,展昭也不便再留,见沈雨琴上了一艘乌篷船,才又收回视线。一时不察,他的手不知何时竟落在了白玉堂的胸前。
那耗子年少多金,加之兄长的护持,身上颇有些浑然天成的公子哥脾性。身上这白衣质地柔软、触手清凉,料子是江南绣坊里千金难买的,偏他白五爷面子大,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从内到外都出自同一绣坊。
隔着薄薄的衣料,察觉到手底下的胸膛柔韧有力,清晰得连心跳都能触摸到。倏忽间,这热度,从展昭的指尖一直蔓延到耳根。展昭忙收回手,幸好此间无人。
说不清白玉堂是什么时候醒的,这汴京离了开封府,竟无安枕之处。现下那猫儿到了身边,这倦意才一层又一层地浮出面。那猫儿的手甫一离开胸膛,六月天里,微觉凉意。白玉堂一翻身,伸臂揽了展昭纤细柔韧的腰肢。许是心知这动作有些无赖和任性,白玉堂也只将头埋在展昭身前,假装还在梦里。
展昭立时僵住了,但见那耗子还是睡着的,也不忍惊扰了他。又心道,两人常常同塌而眠,睡相哪里分君子小人,便也由他去了。早也忘了现下是六月天,阳光正浓。
且不说两人一觉睡到了日落远山,也不提白玉堂早早醒了,盯着展大人的睡颜瞧了又瞧。往日里端端正正的官帽许是睡觉的缘故,或者是早晨无故生气的原因,展大人的帽子歪向一侧,白玉堂瞧得有趣,伸出手饶有兴致地拽了拽官帽两侧的垂珠。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展昭的脸,柔软,光滑,清清凉凉。
白玉堂敛了眉目,竟微微有些失落。他想与那猫儿做亲密之事,但却没有这么做的资格。寻到展昭放在椅子上的手,白玉堂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手心贴着展昭的手背,严丝合缝的再不舍移开。白玉堂忙又闭上眼,假装正好眠。又想到,等到一天、两天,待得第三日,他便要做一件想了很久准备了很久的事儿。
待两人回了开封府,展昭睡得肩酸腿疼,一面动动手脚,一面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一进别院,展昭醍醐灌顶,一把拦住白玉堂。
白玉堂起先将刀架在肩上,见展昭神色,又气定神闲地负手背到身后,微挑凤目询问道,“白爷不就三天未回,猫窝里藏了美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