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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你别怕,这就救你出来,”白玉堂二话不说开始扒雪,小手在雪堆里冻得红通通也只咬紧牙关不喊冷。拍拍打打,把大半雪花都抖落开去,费力把里面的人扒出来。从头上开始一直忙活到下盘,再回过去拂去面上雪点,白玉堂专心致志做得一丝不苟。
  这便能看清小儿的面貌,方脸浓眉,紧闭着双眼吐息却是一动不动。手冻得有些麻木,白玉堂顾不得暖和一下,就去探他的鼻息。呼吸均匀而绵长,面色有些发白,看来还是活着的。既然是活着,那为何这般超然物外的样子不理睬人。白玉堂撅着嘴想不清楚个中缘由,便推了推那小儿,“喂,你怎不动啊,哥哥说埋在雪里寒气入体会着凉的。”
  那小儿眼睑微微开了一条缝,很快便重又回归超脱外物的神神叨叨姿态,连呼吸都不粗不细。
  还活着,还能动,那为何……心念一动,白玉堂恍然大悟,他是故意的。故意不理人,故意装出深沉的样子。好啊,你白爷爷在此还敢摆架子。白玉堂双手在腰上一插,扬了一对眉宇笑吟吟道:“还不动啊,这可是你自找的哦。”
  置若罔闻,那小儿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白玉堂眉梢一挑跑开去,心下的小九九打得啪嗒啪嗒响。不远处有一间矮屋,天鸾山脉上素来不曾有上锁的习惯,只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一声响。房里太暗,推门而入的白玉堂便踮着脚把窗户也打开,让淡淡月影倾斜洒落一地。
  勉强能看清屋内景致,雕龙床上有帘帐遮掩春闱,桌几柜台虽简朴无华却洁净细致雕花琢凤,很轻易能辨认出是女子的处所。素白生宣在桌上铺散开去,一块墨方研了一半,紫毫笔搁在砚台边沿,只笔未落只字未提。

☆、第二章(3)

  见是女子居室,正中下怀,白玉堂几个蹦踏跃直接来到梳妆台前。镜面纤尘不染,映出他半张如玉精致面容。翻箱倒柜捣鼓一番,不多时便寻出些胭脂水粉。先将这些摆在一旁,又蹦蹦跳跳拉开其余箱柜,其中一箱皆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裙衫。素色,小家伙皱了皱好看精巧的眉宇,把上头几件衣裙甩开。
  翻找到下层,白玉堂眼前一亮。入眼是一件朱红色绫罗缎锦,上绣浅色并蒂莲,于赤色之上绽放纯净。朱红明艳灼灼,浅色唯美曼妙,针脚绣线细密紧致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双生莲。忙不迭捏住衣领拎出这件对襟襦裙,裙身太长还使得步子不稳险些绊倒,白玉堂把襦裙胡乱卷了一通踹住,顺带上些许胭脂水粉,嘴角处上翘赶回去。
  那小儿依旧闭目端坐于原处,不知是落雪小上不少的缘故还是运功到了极致,雪点稍稍触及他□□的肌肤便化水消融。
  白玉堂拿着手中家伙摇摇晃晃走过来,把东西往旁边一扔,拍了拍手不怀好意道:“还活着的吧,爷爷可要动手了。”
  小儿仍旧是置若罔闻,哪怕天翻地覆吾只顾入定修身。
  再不耽搁,白玉堂拣起那件朱红色襦裙展开,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撅起嘴,这般繁琐套式该思忖如何去打点。快刀斩乱麻,索性解开丝带从下方裙摆处张开,直接往小儿头上套去。裙身太过于纤细,卡在肩上落不下来,白玉堂很很用下力,刺啦一声衣帛碎裂,终究是套进去了。
  掸一掸拉一拉扯一扯,白玉堂满意地望着套上了殷虹色襦裙的小儿,凑到他跟前笑嘻嘻道:“给你扮作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总比当个白乎乎的雪人强。”说罢也不指望回应,蹲下身拾起那些胭脂水粉便在小儿脸上涂抹起来。
  虽然白家少爷从未沾染这等脂粉,然未用过并不是未见过。学着白府里那些丽人打点涂抹的动作,再加上些白二少爷首次创出的样式,在那小儿脸上忙得不可开交。让你小子不理人,白玉堂故意时不时加重一下手里的动作,手掌与脸接触的清脆声响便传开去。
  左侧眉梢一大块白,右方眉骨一条红,鼻尖上一个浓浓红点,额上用眉笔画一只神似的乌龟。嘴角要微微上扬,这才显得喜庆。耳边发丝太过于凌乱,直接打结缠到后方。
  那小儿只是暗暗蹙了下眉,便再无动静。白玉堂依旧乐此不疲挑弄着,丝毫也不因无人回应而慢下手里的动作。直至整装完毕,小家伙这才推开几步,歪着头笑嘻嘻看。不错不错,白爷爷的手艺当真不错,扮出个独一无二的新娘子来。
  这厢白玉堂玩得不亦乐乎,刻漏已然无声流淌沙土。子时已过,天鸾弟子纷纷离开六爻坛分散到各处居所。三五成群探讨相谈,尚有人趁此暮色酣战试身手。套了火红色裙衫的小儿着实显眼,姗姗经过的几个弟子诧异望过来,这一望更是发觉了他脸上的脂粉痕迹,强忍着笑抽搐不已。
  “这新娘许你,可乐意?”白玉堂浑身素衣胜雪,施施然学着那小儿的动作盘膝而坐,见有人捧腹更是弯了一对精致眉目问。
  那几个天鸾弟子这才发觉尚有旁人,再定睛一看竟是个粉雕玉琢玲珑精巧的白瓷娃娃,桃花大眼一闪一闪灵动促狭。天鸾何时来了这么个小家伙,似乎从未有见过。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便上前问:“你是谁家的娃娃,怎的来了天鸾?”
  小家伙把眼一瞥,软软稚嫩的声音吐出自己名字,三字以后便再无下文。废话,爷爷千辛万苦离开白家岂能再报上白家名号,定要学着那些仗剑江湖快意纵马的大侠只身闯出片天地来才好。
  忽有清脆女子嗓音泠泠作响,冰冷下似隐了万般怒火,“白玉堂?”
  几个弟子赶忙转身行礼,微微垂首毕恭毕敬丝毫不敢僭越。白玉堂好奇地探过那些个身躯向外围望去,只见一张开外的雪地上翩然立了一个穿淡绿色衣衫的女子,散挽了一头如瀑青丝,杏眼峨眉。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肤如凝脂直至苍白,从脸上辨不出一丝生气。
  爷爷是欠你一屁股债呢还是偷了你男人,摆出这么副死人样来给谁看。白玉堂心下不满,只把双手在胸前交织,侧过脸一言不发。
  绿衣女子飞身掠过那几个天鸾弟子,伸出葱兰玉指捻住穿在小儿身上的朱红色锦缎一角,眉目间神色刹那间褪去最后一丝热度。手指用力,那件襦裙便整个剥落下来坠落在雪地上,声音愈发冷漠无情,“你且回去。”
  木然不动的小儿这才睁眼,起身对着女子施了一礼,举步离去。即便是脸上东一道西一道五彩缤纷花团锦簇,也若无事人一样径自离开。
  “你快走开,竟来扫爷爷的兴致,真是讨厌,”白玉堂坐在原地不动,只把五指一缩团成小拳头在女子跟前晃了晃。哼,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爷爷不和你计较,爷爷是大男子汉。此话一落,只见那几个天鸾子弟浑身一颤。
  女子婷婷挪了一步,居高临下望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目如死水,冷冷道:“是你拿的衣裳?”
  白玉堂嘴一撇道:“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清澈的目光直直逆视女子双眸,下颌微微扬起,恣意傲慢。他可没顾得上去揣度此话是否合适,只觉字字句句斩钉截铁道来甚为威风。
  “风师傅,”一个弟子一咬牙启齿,却因女子悠然一个眼神,把剩下话语尽数吞咽进去。
  女子不动,天鸾山上的风呼啸吟哦,吹拂过她细腻的肌肤。下一瞬快得看不清身手,只觉翠影一团一晃而过,衣袖如飞带着劲风掠过白玉堂莹润面颊。
  既快又准毫不留情,手掌掴向脸颊,啪一声清脆响声传出好几里。白玉堂感到一阵风拂过,继而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头颅均隐隐回荡闷响。身子向侧方跌去,横向翻了两圈才止住,眼前黑黢黢竟是一下子辨不清任何,渐渐显出轮廓来还是如堕烟海不知身在何方。
  路过的天鸾弟子渐渐多了些,有踟蹰观望的,亦有匆匆闪过不置一词的。
  这是……怎么了?白玉堂有些茫然,忽听得那冷冷女声再次萦绕于耳畔,字字清晰漠然无情,“你竟敢,闯进我屋里。”
  于是思绪缓缓重归,终是忆起了前因后果。白玉堂向来是锦衣玉食娇惯大的,哪有受过这等待遇。六岁的孩子不觉做错什么,你个坏女人凭什动手打人,白玉堂倔强脾气上来把脖子狠狠一抬道:“是又如何,不过拿了件衣服……”
  啪,又是丝毫不留情面的一掌,生生打断话语。袖影浮动飘散,女子目如霜雪寒冰,冷冷利于雪野上一字一顿道:“你竟敢,拿我衣裳。”
  这一掌打在同一位置,白玉堂在劲道驱使下又往旁滚了两下,一时呈卧状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只觉气血皆上涌,脑中嗡嗡作响比之先前愈发迷茫。墨发上沾了不少雪花,此刻轻轻坠落下来,落到他已是发红的面颊上。寒意沁骨,凉飕飕不由令人打个激灵。
  连仰起头都是如此困难,上齿狠狠陷入下唇里,白玉堂强撑着那一双眼打量。眼前是一双女子的玲珑绣鞋,模模糊糊分不清上头的绣纹。月华如水如练堪堪散落一地,晕染铺洒在白玉堂小小的身躯上,和着他斜剔倔强的眉眼,宛如画卷。抬头,再抬头,用一对目光死死盯住女子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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