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才不是乌龟王八蛋,”白玉堂眉梢一扬,腮帮子气鼓鼓反驳。
展昭的手指依然在小家伙跟前晃悠,好整以暇道:“那你跟不跟我走?”
“干嘛跟你走?”“那你就是乌龟王八蛋。”“才不是!”“那你跟不跟我走?”“不……”“不跟就是乌龟王八蛋……”
两个小孩在一个乌龟王八蛋上乐此不疲纠缠许久,最终被绕晕了的白玉堂败下阵来,大义凛然一仰脖子道:“去就去,爷爷还怕你不成,只要不习武。”一绺鬓角长发在微风吹拂下缓缓荡起,最终落在肩头,漾开水样墨笔。
这回倒是收敛了玩笑,展昭望着小娃娃的眼睛,轻声问:“玉堂,为何不愿习武?”
白玉堂把头一歪,粉嫩嫩的嘴唇微微一动,蹦出三个字,“太累了。”
太、累、了。为了武学之道的一个境界,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惜性命。也见过一些不愿习武的人,或是不愿造杀孽或是根本不屑于武道,却从未有人胆敢在天鸾掌门面前说,习武太累了。宴希来万年冰封的嘴角略略一抽,指尖不动声色在石桌上轻轻叩击一下。
既然如此,展昭便放下心来。怕吃苦怕累是病,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也该好好替小师弟改改。“原来玉堂是害怕习武。我说呢,怎么的都不愿随我走,竟然是个胆小鬼。”
白玉堂蹭的一下抬头,对展昭龇牙咧嘴,“爷爷才不是胆小鬼,走就走,习武就习武!”
“大丈夫一言既出,”展昭穷追猛打,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欲擒故纵之计用得炉火纯青。
白玉堂较劲的脾气上来,二话不说接道:“驷马难追如皂染白,若是爷爷不跟你去不肯习武,就是乌龟王八蛋。”
这小家伙,还真是自觉,展昭赶紧趁此时机伸出手掌和白玉堂小手掌心触碰。随着双掌相击发出的脆响,展昭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笑意,清清楚楚道:“一言为定。”
☆、第二章(1)
不知何时,素雪重又纷纷飘零,掩去那些纵横凌乱的马蹄车痕。冬日之雪不若春雪水润,轻轻触及衣衫即刻便坠落无影。最高的山峰已然将日头遮挡在后,橘色流光在洁白雪野上泼洒蔓延。
一行三人沿着林间小径前往天鸾山脉,那些雪花在他们身上一触即过,恍若白梅瓣落。
白玉堂迈不快脚,偏还裹着又长又大的褙子不愿将其脱下,加之年少心性一路左顾右盼。平日不是呆在白家也是在金华繁荣地带,还鲜少能见识山林幽谷之旷达清幽,好不容易摆脱诸多束缚怎可辜负了良辰美景。故此,本可在日落前回归天鸾的行程便被硬生生打破。
即便带了一个小拖油瓶,宴希来亦无丝毫责备恼怒之意,只是在不动声色间放慢脚程。随遇而安,也不拘于这些时日。走过的路上仅有两深两浅四行小脚印,也很快被簌簌飞雪铺盖过去。
第一十七次揪住小家伙的领子拽回来,触目又是一副怒气冲冲的倨傲姿态,展昭无可奈何指了指右侧岔路,“是这边,走错了。”
白玉堂眨眨乌溜溜的眼睛,由于是仰望姿态,眼里便映出晚霞斑斓倩影。“那这边呢?”半只手拢在衣袖里,只露出一截白皙食指,值的分明是左侧岔路。
一路上,白玉堂把孜孜不倦刨根问底诠释得透彻,只要能问出个为何的,绝不会漏了去。直到看见展昭第三十二次抿唇摇头,白玉堂这才哧哧一声笑,显然是对于这个答复甚为满意。学着戏文里的动作潇洒一甩褙子下摆,蹦踏几下跟上宴希来。
这小子,摆明了是在耍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展昭追上他的脚步,浅笑呼唤:“小师弟。”
“谁你师弟啦?”白玉堂蓦然刹住脚,嘴角一撇恶狠狠瞪着展昭。不想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眉骨上,顺着眼睑就坠入眼眸里,竟是模糊了视线。张牙舞爪之态刹那间便被些许茫然无措尽数取代,小手在眼睛上揉啊揉,腮帮子微微鼓起。到底还是个孩子。
有悉索动静随风飘洒,宴希来的步履稍稍一滞,俄顷又恢复原先态势不紧不慢前行。任由两个小儿嬉笑打闹,不加制止亦不去添油加醋。
眼中雪花总算化作雪水,视线也就清明起来。由于方才略略转了身,落入白玉堂眼帘中的便是他们来时的路途。宴希来行进处全无痕迹,展昭的足印很浅,已然被飞雪塑平。这一来,便只余下白玉堂那两行小巧脚印一路延伸。
小家伙忽而抬眸,贼亮亮一笑,惟妙惟肖学着先前展昭呼唤小师弟的语调道:“小猫儿。”
四下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这声小猫儿显然唤的是展昭。这下,饶是展昭修养再好也不免有了薄怒。堂堂大师兄被小师弟唤作小猫儿,不但带了儿还添上一个小,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清秀剑眉轻轻一挑,唇边笑靥愈发如春水温润。
视若无睹,白玉堂自顾自沉浸于戏弄大师兄的乐趣中,白璧一般的小脸因兴奋惹上浅浅粉色。“哥哥养过一只猫,走路亦是这般无动静。”
“小耗子儿,”展昭伸手轻轻戳在白玉堂眉心正中央,似乎是一种烙印和宣誓,一旦打上便再也不能磨灭分毫。触手微凉,攀着敏感的脉络延伸。
白玉堂慌不择路趔趄后退一步,双手捂住眉心道:“死猫,你要对爷爷做什么。”像极了一只雪白的小貂鼠,举起亮闪闪的爪子自不量力螳臂当车要和猫较劲。
“没做什么啊,我怎会对心爱的小师弟做什么,”展昭闪着一对澄澈眼眸,无辜至极。
白雪飞溅,是足履踩踏雪地的声息,由远及近。宴希来停了下来,目视前方岿然不动。连白玉堂也感知到声响,好奇探头探脑打量,被展昭一下子揪住衣领。全亏了先前的一十七次,这回才能揪得如此迅捷快速。
人影从侧方拨开丛林,一身白衫与漫野飞雪相映成趣,长身玉立,风神俊秀。
“咦,哥哥?”白玉堂挥了挥手欲冲过去,走了半步才发觉被展昭牢牢拿捏在身旁动弹不得。这才想起他应该离开白家跟着展昭去习武,于是带着三分决绝三分凛然大义紧紧贴在展昭身边。
来人正是白家大少爷,白金堂。
白金堂完全置宴希来和展昭于不顾,只弯下腰对白玉堂伸出一只手,“玉堂,我们回去。”低沉的好听的声音,与辽阔雪野上的袅袅琴音相差无几,魔音,诱惑。
往展昭这边缩了缩,白玉堂咬着皓白牙齿直直逆视白金堂,不显退意。“哥哥,你答应让玉堂走的,怎可说话不算话。”
白金堂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均匀呼吸声伴着低沉魅惑说话声在寂静雪林里绵延。“你可想过,你这一去,就注定步入江湖,”
连虫鸣都被冬日的肃杀生生斩断,唯有寒风呼啸,侵蚀每个路人。宴希来依旧是不露痕迹站在一旁,静静看待这一场对峙。如一个局外人,哪怕身在局中的有他最亲近的徒弟,有他用一生赔上的全部赌注。
“你可知晓,江湖是一个怎样的存在,”白金堂缓缓道。刀光剑影皆是儿戏,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勾心斗角数见不鲜,不择手段星罗棋布。
白金堂唇齿蠕动,似是魔咒,“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展昭蓦然出手,食指落在白玉堂颈项翳风穴与风池穴连线中点,辅之以三成内劲。下一刻,白玉堂就闭上眼昏昏沉睡过去。展昭这一指点了他的睡穴,私心,不想让如此剔透的赤子之心过早被屠戮。继而伸手一接,正好揽住白玉堂瘦小身躯。似乎是暖洋洋的胸膛很舒服,白玉堂的小脸在衣衫上头蹭了蹭。
“怎么,怕了?”白金堂笑,温文尔雅至极,那诡谲目光却是对着展昭。
眼前之人这双眼睛,一望无垠,只一眼便会深深沉沦进去。展昭有一瞬间的恍惚,却因怀里那个小家伙剧烈的一蹭一动猛然惊醒过来。刺破表象,如梦如幻的一双眼,竟是重瞳。一眼双瞳,当只看到一瞳时,便陷入另一瞳的迷幻里。
魅瞳术,看到的是编织出的假象。
此人不是白金堂。
展昭单手挥剑出鞘,剑锋一转割破手掌,殷红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皑皑白雪上,盛开一朵一朵小小的赤色曼珠花。祭献鲜血,以破魅瞳,最简单直接的破解之法,也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咯咯脆笑,竟是女子珠玉嗓音。一双美目巧笑盼兮,每目日月齐辉,具是重瞳。
骨子里的锋芒尽数展露,寒剑在手铿然作响,此时的展昭卓绝傲立于天地,根本看不出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薄唇轻启,不颤不乱,居高临下仿佛在审讯阶下之囚,“你是谁,目的何在?”
女子掩面轻笑,花枝乱颤,柳眉如画妖冶蛊惑。弱柳腰肢不盈一握,一个侧身便是曼妙身姿。“这位小侠,把你手上那个小家伙交出来便罢。小女慈悲之人,也不愿多造杀孽。”
一直默不作声的宴希来闭上眼,低低道:“黑眉蛇,你且去吧。”
黑眉蛇樱唇发出一声惊叹,这才开始细细端详宴希来。周身稳健看不出气劲,若非深不可测便是不会武功之人。然如此有恃无恐,那话语隐含不忍,多半是身负绝世武功。再送上妩媚一笑,黑眉蛇盈盈道:“既然能认出我的身份,想必大侠也知晓,桐山五蛇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还请大侠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