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就只两方卧榻,一只盛满了水的铜盆置于卧榻旁的矮柜上。白玉堂一蹦一跳在小小的空间里打转,一个不留情撞到矮柜上。小嘴一张发出哎呀一声响,两只手胡乱一抓,那矮柜上的铜盆便倾翻到赵虎的卧榻上。
冬日被褥加了厚厚棉絮,这一盆水登时把整床被褥浇了个透湿,冰凉水渍顺着被衾角落滴淌下来,滴滴哒哒坠落在地上。白玉堂侧着头看这一床狼藉,拍了拍手推到一旁,望着赵虎笑得促狭,“师兄,玉堂不是故意的。”
小娃娃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赵虎满腔火气顿时发做不出来,抓抓耳朵哈哈道:“不碍事不碍事,俺去换一床就行。小师弟你睡那边,天色未亮还能打会儿盹。”
还不是故意呢,不过谁让赵虎先说这个小魔星细皮嫩肉的。两人日后可是要朝夕相处的,总不能时时刻刻有人在之间周旋。展昭并没有帮衬赵虎的意思,只轻轻叩击一下小家伙的后脑勺,道:“我走了,好好学,莫惹恼了风师傅。”
白玉堂唇齿一动嗫嚅声啰嗦,接着挥挥手与展昭道别。
火烛明黄,青烟袅袅,屋里不知为何沾染上清浅寒梅气息,落在心涧深处,浮游晕染开去。
☆、第三章(2)
晨鸡啼鸣,东方破晓。天鸾钟音悠悠回荡,将天鸾诸人于睡梦蓬莱中唤醒。
赵虎一个激灵掀开多年不用的赭色被褥,侧目望见一旁卧榻上的小家伙睡得正欢。小小的身躯被白衣松松裹缠,两只手死死抱住被衾一个角落,尖尖下颌便在这上头磨搓几许。白玉般的脸颊透着些许酡红,似酒后霞光微醺醉人。赵虎一时有些发蒙,渐渐才回忆起大师兄镇重其事的“托孤”作为,便扯开嗓门急急唤道:“小师弟,起来了。”
大清早的这大嗓门着实恼人,白玉堂皱了皱鼻子侧个身。如此一来,整张小脸正对着赵虎,脸上神色一览无余。
见小家伙全然没有起来的意思,赵虎抓过衣衫边往身上套边叫继续唤几声,这是小师弟头一日来,总归不能迟了早课。
随着气息的吐纳,酣眠中的小家伙微微起伏身躯。接着眼睑处动上一动,一道缝隙悄无声息开启,漆黑耀眼的眸子熠熠流转光泽。身下卧榻磕住了脚踝,于是那不安分的脚从被衾中探出来,搁在软软被褥上。白腻小巧的趾头如粒粒珠玉,欠在外头摆上一摆。
“小师弟,赶紧的。谷师傅虽然不会怪罪,但还是莫要错过时辰为好。”赵虎用上新学的招数一手遮天,手臂一挥将被褥掷到一旁。
白玉堂不满地撇撇嘴,慢悠悠从厚厚棉被中钻出身子,“谷师傅都教些什么呀?”
赵虎愣头愣脑裂开嘴嘿嘿一笑,继而道:“说实话小师弟,谷师傅教的那些玩意儿没啥用处。左不过是些咬文嚼字文人墨客的勾当。不过大师兄说要好好听好好学着,听大师兄的话总是错不了的。”
经过几宿落雪,天鸾山脉绵延千百里均是白雪皑皑,放眼望去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致。白玉堂跟着赵虎的脚步往冲虚堂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满,眨了眨眼睛念叨一句:“那只臭猫有什么好的。”
“臭猫?”赵虎一回头方发觉小师弟落下好远,这便停下稍许等他上来。“天鸾有猫?俺可是连猫毛都没见着一根。”
尚有其余弟子匆匆赶去早课,彼此见面有形同陌路的亦有熟识招呼的。白玉堂看了看赵虎,埋头继续赶路。脸上抑制不住笑意,连着眉梢一弯弧度耀眼绚华。“就是展昭啦,你一口一个大师兄叫得挺欢的那个。”
“大师兄怎么会是猫,还是臭的?”赵虎好奇,略微低下头盯着小家伙看。满满具是可有□□俺要好好扒上一扒的神态。
小家伙迎着赵虎的目光望一眼,嘻嘻一笑道:“臭猫就是臭猫,这是天生的,就像师兄你是楞老虎一样,问你为何是赵虎还愣愣傻傻的,你能道出个子丑寅卯来?”几个愣字咬得清晰,说完了忍不住咯咯直笑。
看出戏谑意味,赵虎不恼反莞尔,一手伸到后方挠了挠脖子背侧道:“小师弟你这话说得不对,俺那叫实在坦率。该出手时绝不含糊,义气云天的大侠都是这般样子。待我赵虎去了江湖,那见到不平之事必然是一声大吼接着挥刀直上声张正义。”
冲虚堂并不远,没走上多久也便到了。横竖整整齐齐几排木几,每张案几后侧有一草垛。尚未到开课时辰,已然来到冲虚堂的弟子三三两两谈天论地,说的也无非是些武道修为排行功法的事。
一名弟子盘膝坐在草垛上,双手环于脑后向后靠了靠道:“明年这第一的位置又是非大师兄莫属,乾位仅凭借他一人便牢牢占据了多年第一,我是努力上一辈子也及不上咯。”另有弟子插话道:“师兄莫要妄自菲薄,大师兄入门早,学得多了自然就能耐些。”“大师兄能独占鳌头是有天分的,论起年岁来比上智师兄路师兄他们尚要小上一些,”又一弟子接道。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左一句右一声总也不离大师兄。
“师兄,你们所有人都要打架吗?”白玉堂拽拽赵虎的衣袖角落,忽闪水灵灵的眼睛问。
赵虎探手想去揉白玉堂的脸,不料被机敏的小家伙向侧后方退了一步躲开去,回报以促狭一笑。于是赵虎愈发喜爱这个灵动的小师弟,微微低下头道:“打架哈哈,俺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说打架的。也是一个意思吧,不过咱们这个叫做比武。”
白玉堂右手食指在嘴唇下方轻轻划过,小嘴微张一脸期待神色追问:“所有人一起比?”
“天鸾共有八位师尊,每位师尊执掌八卦一位。比如你师傅执掌的便是巽位,属风,掌门执掌的是乾位,属天。”赵虎难得为人师表一次,加之白玉堂目不转睛凝望他,这便愈加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起来。“每年春夏之交,每一位都会派出该位的杰出子弟参与比武,直到胜出最后一人为止。”
白皙圆润的手指尖落在下唇中央,白玉堂眼珠一转道:“也就是说,掌门只有臭猫儿一个徒弟,而他也每年拿第一?”
赵虎摊摊手道:“便是这个意思了,大师兄拿第一已经很多年了,可想而知有多么厉害。”继而指着白玉堂揶揄道:“也就你个小师弟,张嘴闭嘴臭猫臭猫的叫。哈哈,若是让钦慕大师兄的师姐师妹知道了,估计有你好看。”
“春夏之交?”白玉堂压根没将钦慕展昭的人放在心上,却是莫名对比武时日产生兴致。
“怎么,你想去啊?”赵虎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是没见过那些能参与比武的,飞沙走石龙腾虎跃,没个十几年勤修苦练根本去不了。更可怕的是,虽说是点到为止,但是比武嘛,一个不留神闹个缺胳膊断腿的也不稀奇。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废了后半生却也怪不得人家。”
白玉堂翻了翻桃花美目,冷冷哼了一声道:“为何使不得,若是爷爷想去,那自然去得。”
这声冷哼颇为清凉,先前相谈甚欢的几人闻声而寻望,见是赵虎领了个白璧般剔透的小娃娃。小娃娃微微抬起下颌,从眼眶下方倾斜而出的目光尽是不屑睥睨神色。乌黑墨发并未梳辫,只用一根白色丝带松松扎了。
落于众人视野交织下,赵虎挠了挠后脑道:“诸位师兄好,这是新来的小师弟,白玉堂。”
“喂小家伙,是你说想去自然去得的?”一弟子侧身,一手成拳托了腮问。上上下下将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家伙打量一番,除去生了一副好皮囊再看不出任何独到之处,料来不过是那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后生。再启齿间,言语里便添了些许轻慢,“也不撒泡尿看看有多大本事,不知天高地厚。”
连赵虎也听出言辞里的贬低之意,登时睁圆了眼道:“小师弟新来什么都不懂,师兄这样说可是有些过分了。”
那弟子皱眉,阴阳怪气道:“哟,难不成我们堂堂成千上百名弟子的天鸾,还会找不出人来以至于让一个奶娃子去比武不成。”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白影一晃,却见白玉堂往人缝堆里钻进去,手脚并用攀爬上一张案几。两只脚从边沿旁垂落下来,乌色小靴子一荡一荡,又顺手拾起案几上的一本书翻阅。稚嫩童音似流水潺潺,“爷爷还没说完呢。爷爷说的是想去自然去得,但是爷爷不想去,一点也不想。”
哄笑四起,有弟子便逗弄道:“那,白爷爷是为何不想去呢?”
“舞刀弄枪刀光剑影的多不好玩儿。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白玉堂装出老气横秋的态势道,一边还不忘摇头晃脑。他翻书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草草浏览一番便转到下一页,整本书于这一问一答间已是翻去了小半。这本随手拿来的书是易经及相关注解,措辞用字晦涩艰深。
这回答出乎意料,还搬出兵家学说助阵。又有弟子接着逗弄:“既然不喜舞刀弄枪,那你来天鸾做什么?”
这一问问得白玉堂咬牙切齿,啪嗒一声勾脚踹了案几一脚,小脸一侧道:“要你管。”将书在案几上一拍,正当大伙以为他要发脾气时,白玉堂却是跳下木几走到赵虎身旁悄声问:“师兄,为何要撒泡尿再看,不撒尿便看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