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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女子又先前行了半步,冷声道:“你若低头,求饶……”
  “休,想!”白玉堂倏忽间把头抬得更高,面颊上如火灼烧的痛楚逐渐转为彻骨冰凉,他却毫无察觉般只与女子对峙。因为痛楚,不得不把两字拆开了道来。那嗓音满是稚气,然而决然固执无纤毫妥协意味。
  忽听一声呼唤,悠长平和莫辨悲喜,“小柒。”
  女子动容转身,来人长身玉立风骨铮铮,即便是丑时亦不减其势,正是天鸾掌门宴希来。眼中的冰冷依旧未褪去丝毫,女子冷冷望了一眼白玉堂道:“不知是谁带这白玉堂上的天鸾,闯我居室窃我罗衫还顶嘴,知晓规矩教养没有。”
  宴希来先望了一眼四下,命弟子回屋小憩。掌门发话哪有不从之理,那些天鸾弟子具是散去。也不去和女子对视,宴希来淡淡道:“这么多弟子看着。”此举虽有因,却无疑没能拿捏好分寸。
  自知理亏,女子把脸一转咬了牙不做声。
  “师父——”燕子如飞轻盈闪跃,清辉散落下一袭蓝影踏月踏雪而来。双手微张平稳身躯,足尖在雪地上一点,圈转小半周立足。掠、落、点、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落地后面对那绿衣女子行上一礼,晶莹璀璨眼眸眨了眨,软软唤一声:“风师傅。”

☆、第二章(4)

  此声呼唤乖巧软甜,然绿衫女子只几不可见略微抬了抬苍白的瓜子脸,未有一丝动容。冰霜不褪,溶溶冷月弥漫在如云青丝间。
  似是习以为常,展昭这便收了礼径自临近宴希来,借着夜幕掩饰吐吐舌头道:“师父,玉堂跑掉了,到处寻不见。”早就该想到的,耗子这一族哪里会安分,应未雨绸缪那根绳子牢牢拴在身旁。
  宴希来并未启齿,只略略示意不远处的雪野。
  月辉清亮,皑皑白雪经此一照澄明若镜。展昭得宴希来真传,一双眼在夜里也能看得极远。小小的身躯背脊朝上趴在雪地里,两条白皙手臂露出衣袖摆在前头,仿佛是小貂鼠的前爪。或许是夜幕催眠,小家伙无精打采半垂了头看不清面容。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展昭一个跃身便欺到他旁边,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叩道:“怎生是这副样子,真的很难看哦。”
  并未分辨出展昭的声音,只是感到有人侵犯脑门,白玉堂如受惊的小兽倏忽一下抬起头来,镶嵌在那粉玉雕琢脸上的桃花眼目竟生出几分犀利味道。捏起小拳头,随时有可能一跃而起往展昭脸上招呼过去。
  白玉堂那小脸一抬,面颊上红中已然淤青的手印便一览无余,在剔透容颜上煞是触目惊心。这手印倾斜直至耳廓边,微微肿起些来,即便只是看着也隐隐生疼。
  “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展昭心下一惊,双手托住小家伙的腮帮子左右端详,小心翼翼免得触及那道伤痕。
  小拳头终究是招呼过来,速度不快却自有一股无畏架势。展昭是半蹲的姿态,□□稳稳不动,上身一个微倾便轻易避开这一击。右手翻掌成爪形,恰到好处扣住白玉堂太渊和神门两处穴位,攻势顿时消弭无踪。
  饶是武林中人被制住这两处穴道也难以再用掌拳袭击。白玉堂挣了好几次皆是无果,下一瞬换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小声嘟囔,“臭猫死猫,快说,什么都没看见。”
  臭猫死猫,展昭微微一愣,方才想起这个小师弟已然是给他冠上猫这么个名字。半蹲姿势亦能察觉到寒雪凉意透过膝盖在经脉里穿梭,小家伙整个趴在雪地里那么久,加之不曾有内功心法护体,这若是冻坏可就不好了。展昭松开制住白玉堂的手,绕到他身旁伸手环住他的身体欲抱他起来。
  那手刚回复自由便捂上了眼睛,白玉堂小小的脸便被两只白嫩嫩的手遮挡个严严实实。继而感知到展昭的动作,紧接着整个人离了地,小嘴一张发出一声稍许惊恐的短暂喊声便开始拳打脚踢挣扎扑腾。
  大师兄出马哪还有小师弟讨价还价的份,展昭手下紧了紧箍住扭动不安的身躯,把小家伙竖直放置在雪地上。靴子触及到雪地,白玉堂这才安静下来不再挣扎,想起方才种种来又赶忙拿双手捂住脸。
  “捂着干嘛,又不是没见过,”展昭在他张开的十指上一一轻轻点过,恍若春雨浸润花蕊。触手冰凉,许是冻得太久了吧,原本胜雪的肤色有些发红。
  白玉堂一言不发,透过指缝偷觑一眼。入眼便是展昭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庞,慌忙死死阖上眼,这番是真的不会再睁开了。以前是以前,现下是现下,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即便白玉堂用手遮了面,脸颊上的手掌印痕依旧能从零零碎碎的片隅中拼凑出来。展昭也道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唯觉郁结不已,恨不能立刻就知晓前因后果。再次启唇,那语调便少了丝玩笑多了些肃然,清澈童音似江流入海,“玉堂,这是谁打的,告诉我。”
  “不!”白玉堂毫不犹豫拒绝,一双手把脸捂得愈发紧。一面是咬死牙关不透露详情的倔强固执,一面是试图隐瞒真相用手遮脸的天真烂漫。
  展昭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扬,正欲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套出因果,却蓦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是谁曾用柔水形容女子,水可成冰,锋利冰尖连丝缕情感都镌刻不上。“是我。”
  出声的正是风溯柒,那绿衣一袭如冰山菡萏的女子。
  本以为是天鸾哪个不开眼的弟子欺负新来的小师弟,却不料竟是风师傅下的手。先前诸多猜疑揣测皆成流水,展昭有一瞬间的无措,然也仅仅是一瞬间。迈了几步来到风溯柒跟前,身后留下一串足印,一个比一个深。
  “这是爷爷的事,你瞎掺和什么!”白玉堂总算是舍得把手挪开,一眼便看到展昭如苍松劲竹的背影。黑夜下看不真切,唯有凛凛风骨从那稚气未脱的身躯上尽数展露。后头无数谩骂指责哂笑话语都被生生吞咽下去,寒风游弋在唇齿间,竟觉察不了凉意。
  展昭个头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堆里不算太高,要抬起头才能仰望到风溯柒的冷漠杏眼。施了一礼,堪堪道:“风师傅,玉堂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风师傅海涵。如要降罪,还请风师傅让展昭来承受,毕竟是展昭无能未有管好他。”
  白玉堂疾风一般冲过来,抬起脚就往展昭腿上踹过去,“谁要你假惺惺逞英雄,爷爷的事不用你管。”
  任由小家伙的脚落在小腿上,虽无武学招式,这蛮力踹来还是有些生疼。展昭暗暗磨牙,脚下留情轻一点会死啊。待此间事了,定要拖走好好训诫一通,方能还了这许多债来。面上不减坚毅神色,展昭依旧行着礼,缓缓道:“还望风师傅莫要为难玉堂。”
  三人皆是纹丝不动,唯有白玉堂脆泠泠的声音和着呼啸寒风把打破寂静。风溯柒一张倾城容颜上凛冽逼人,漠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半晌无声,终是宴希来开了口,道:“昭儿,风师傅自有论断。”继而略微侧目,对着风溯柒道:“日后,玉堂跟着你,做个外门弟子。”
  这外门弟子与亲传弟子有所区别。亲传弟子便是拜入某位师尊座下,继承这名师尊的全部衣钵,外门弟子则不算是拜入此师名下。一般而论,天生并无武学根骨,难以在武学上成大器的人,以及练武只为了强身健体,亦或是只求学上几招基本防身的达官贵人才会以外门弟子的身份留在天鸾。
  展昭便是天鸾掌门宴希来唯一的亲传弟子,而宴希来身为天鸾掌门人,更是连外门弟子都不曾有带。风溯柒是天鸾八位师尊之一,身居八卦八位中的巽位。
  “师父!”展昭唤道。白玉堂自然是不能理解此中区别,他展昭自小生在天鸾长在天鸾,于其中利害关系知晓得一清二楚。先不论外门弟子能否学到真材实料,只外门弟子这个身份,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亲传弟子是瞧不起的。
  宴希来未去理睬展昭,而是静静注视着风溯柒,目光沉静如水,如一片漫无边际的荒原看不到边疆。风溯柒霜寒不化,微微低下头,答:“是。”一缕寒风拂过,挑弄起她额前一缕惨淡落寞的发梢。
  “爷爷不要跟着这个母夜叉!”白玉堂跺着脚嚷嚷,心下总算是明白过来,宴希来轻轻巧巧一句话是把他卖给了这个凶巴巴没人要的臭女人。他来天鸾是来游山玩水的,要是跟了这个什么风师傅,那还怎么玩儿,被玩儿还差不多。
  展昭亦是不忍,竟顾不得是当着宴希来和风溯柒的面,“师父,总归不该是外门弟子吧。”
  风溯柒淡淡瞥了展昭一眼,掠过径直来到白玉堂跟前,冰冷漠然的杏眼似千年寒冰。苍白唇角微微一提,一字一句缓声道:“受不了,随时可以走,没人拦着你。”轻蔑不屑意味昭然若揭,似乎早就看透了白玉堂的将来。
  先前还跳脚挥拳的小家伙立刻不再做声,只仰起头逆视风溯柒的眼眸。清凌凌的目光着实稚嫩,却隐隐有利剑的锋锐。字字尖锐,把小小身躯里的力量尽数喷薄。“打败你之前,我不走。”
  千娇百媚的容颜偏偏冷漠到拒人千里,风溯柒唇齿轻动,冷冷道:“明日巳时,木焦院。”她所说的木焦院是天鸾一处练基本底子功的院落,坐落于后山。语毕,轻盈的襦裙下摆如流云蹁跹,贴着松软素雪堪堪划出弧线。拾起雪地上破碎的红色罗衫,细细拂去上头沾染的白雪,折叠妥当收在手间,转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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