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石阶下来个白衣的少年剑客。见对面来猪,少年乌溜溜的桃花眼一转,双脚一蹬轻轻巧巧跃上夹缝里横生的一株枣树。待两人一猪从树下走过,少年噗的吐出个枣核,正砸在猪脑袋上。力道不小,抬猪那两人匆忙稳住下盘,饶是如此也险些丢了猪。
两人通气一声决定息事宁人,反正砸中的是猪不是人。可少年不遂人意,一只脚吊在树梢风筝似的晃,嘴一张又是枚枣核。
这枚枣核正中后头那人的前额,登时淤青一块,仿佛长了第三只眼。
少年笑得前仰后合,“胡子大叔,我瞧你额头太光,与下巴极不相称。这下好了,黑白相间,相得益彰。”
长了络腮胡的男子一张脸憋成猪肝色,“赶问少侠贵姓,为何要与小的为难?”
少年懒懒欠个身子,一条腿搁在枝头上晃得风生水起。“在下白玉堂。实不相瞒,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李大叔,我是来为难另一位的。不长胡子大叔,借你衣物用用。”用字方尽,白玉堂从枝头一跃而起凌空飞下,惊风未出鞘,手腕一翻以剑鞘指大汉面门。
那大汉始料未及,手头母猪一扔急急出掌格挡。
眼见这一剑将与大汉肉掌硬碰硬死磕,谁知白玉堂一折腰身轻轻转道小弧,手臂一收剑鞘前端擦着大汉鼻梁划过。好不容易历经火炮之劫保住了右手,又得惊风利剑如虎添翼,白玉堂早就跃跃欲试。
石阶狭窄,左侧不加扶手,俯视便是万丈深渊。那大汉搁中间一站五大三粗连转身都艰难,加之白玉堂惊风剑出抢了先手,便立刻处于劣势不得翻身。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是施玖手下的李四。他见白玉堂童心未泯活蹦乱跳不由心惊胆战,手心滴滴答答淌汗。施老大交给他的人如此生龙活虎,这在危机四伏的阴山教内就是最先□□掉的出头鸟。小祖宗哎咱能消停点不,圣人的中庸之道可曾有学。
白玉堂出剑鞘点穴,那大汉便出掌抵挡。三五招下来,白玉堂已然将对手打得完全施展不开手脚。可他没玩够,玩得大汉都快哭爹骂娘找姥姥了才大发慈悲,一剑鞘打中睡穴。
☆、第七章(3)
那大汉闷声倒地。
此时才现身的展昭不由分说捉了白玉堂的右手仔细审视,“手可有异样?不许逞强。”
白玉堂胆大包天拍拍展昭的肚子,“把心放回去。我有数着呢,手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确认白玉堂的手能握剑能出招还能摸肚子没留下丁点后遗症,展昭担惊受怕好长时日的心总算哐呛落了地。他转身冲萧索地捣鼓守候花猪的李四合手行礼,“李叔,我和玉堂对阴山教并不熟悉。还得仰仗李叔多多包涵。”
李四哪敢接,赶忙回礼。“少主严重了,为少主卖命是属下的本职。只要少主有令,属下万死不辞。”
“挺威风啊,”白玉堂暗暗踢了展昭一脚。
“别闹,”展昭顺势一记擒拿手反扣白玉堂肩膀,免得他动手动脚。发觉小耗子暂且老实了才放手,上前搀扶李四,“李叔不必行此大礼。我自幼受恩师教诲在天鸾门下长大,就是个江湖上的混日子无名之辈,从没想过要做什么少主。”
白玉堂一瞥天色,对着展昭眨眨眼。展大少主,再没休没止瞎聊可就误了时辰了。
展昭再不迟疑,脱下大汉衣物换上。白玉堂将展昭头发来回拨乱,又掏把黑泥抹脸,折腾出一个不修边幅其貌不扬的村野匹夫。李四则取出事先备好的剪子和针线,待白玉堂爬进空猪腹内藏好,再将开口缝合如初。
李四兢兢业业去扛母猪,却被展昭一把按住。展昭指了指昏睡不醒的大汉,在地上一个个描字:此人底细?
李四立刻依样画葫芦比划:穷奇,北斗双侣手下。虽猜不透展昭有嘴不说偏费周折的意图,但依从少主意愿总归是通衢大道。
展昭点点头,又写:认识吗?品性。
李四绞尽脑汁:媚上欺下,杀人如麻。
展昭小老头似的无声叹口气。秋阳高照,嫩金色碎光溅在展昭眉睫上,又蹦踏进眸子里。他才十九都不及弱冠,可双肩已能独自挑起沉甸甸的担子,无论这担子是同仇敌忾、抵死守护,还是人命关天。展昭走近睡大汉,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拍向天灵盖上百会死穴。
百会遭创,大汉舌头一伸,没了气息。
杀人,以绝后患。李四举双手拥戴展昭这一干脆果敢的手段。
展昭用才杀了人的食指写下最后一行字:切莫让他知晓。
这个“他”毫无悬念指白玉堂。烂摊子收拾惯了,也不计较多一个。
别看展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刀头舔血,抬起母猪来也是像模像样。绑了猪的粗木条往肩上一搭,呼的吹出口气,双脚外八随李四一摇一摆前行。走了一段见离阴山教驻地尚远,还有闲暇与李四扯淡,“李叔,我二人配合起来真是默契无比。”
猪肚里传来不安分的冷哼,隔着一层猪油膘显得瓮声瓮气。
待转过一个弯,终是不可避免地遇上阴山教第一道关卡。
把这么只肥头大脑的花母猪一路扛到半山腰着实不易,展昭浑身透湿仿佛刚从水里出来,往脸上一抹就是一手的黑泥浆。有李四在前头打点交涉,展昭心无杂念地开起了小差,一双眼睛东溜溜西转转。
守关卡的共有四名阴山教徒,清一色黑衣长刀,只胸口的纹路各不相同,分别是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堂印记。这四人年纪都不过二十有余,想来德高望重老谋深算的都在窝里头玩诡计,资历浅的就被派出来巡山放哨。
李四交了腰牌信物,道明来由报上孙魁名号。穷奇教徒挥挥手,示意放行。
展昭刚要重操旧业,就被一声傲慢的呼喝打断,“且慢——”
选的不如撞的,这个时候正逢两班岗哨交接。来的也是四堂教徒各一人,可不同于这班四人的半斤八两,新来四人中那名梼杌教徒鹤立鸡群。别人都是拿眼睛看人,他偏不,下巴抬得能上天。那身黑衣服制虽与他人无异,可料子明显要高人一等。先前放行的穷奇教徒赔笑成一枝花,“王少。”
展昭一眼看去就觉得此人眼熟,可一时半会愣是没想起来。贵人多忘事,他如是开解。
这名王少爷大约是吃过猪肉可没见过猪跑,乍见四肢齐膘肥肉厚的大花猪新鲜得紧,围着它上上下下看了三圈。紧接着这少爷公子把目标一改,仔细审视起李四来。从脚上穿着开始,目光一路延伸直至胡子邋遢的脸。
“孙魁庆祝生辰要河川花猪,你只是个无名无分的教众。那么多穷奇堂人难道都是废物,反倒要你来接手?”王少爷这一顿言辞把穷奇堂得罪了遍。一名穷奇教徒前脚一迈,后脚就被身旁的混沌弟子拦住了。混沌弟子以眼神制止,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不要轻举妄动,我们斗不过他。
李四不隶属四堂中的任何一堂,不过是个外堂教徒,身份较这些少年低得多。他低着头老老实实道:“小人先前做过猪肉生意,才会被委以重任。”
王少爷狗眼看人低,轻蔑嗤笑:“当过屠户,怪不得活了大半辈子,还在外堂晃悠。贱民永远都是贱民。”
展昭无端想起卖个猪肉都能搔首弄姿的施玖。贱民?展昭心下暗笑王少爷的无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贵贱不过三代,谁人有这个资格去品评谈论。
王少爷放过李四又逼近展昭。展昭的脸在白玉堂捣鼓下黑不溜秋,浑身汗水更是十里飘香。王少爷憋着气走了几步,愣是被挡在两尺开外。他盯着展昭的脸苦思冥想好久,蹙眉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展昭衡量了一下说撒一个谎再用无数个慌圆及装傻充愣装聋作哑,果断操起三寸不烂之舌。“姓柳,”忽而福至心灵,试探道:“单名一个青字。”
柳青亦是天鸾门下子弟,当年还挺照顾年幼的白玉堂,如今已在江湖上混出个“白面判官”的名头。
王少爷一拔长刀以侧刃挑起展昭下颌。“我认识一个叫柳青的,但不是你。”
冰凉刀锋在颈项上冒冷风。展昭却有恃无恐,睁眼说瞎话也不脸红,“听过王少爷大名,但如若不出差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王少爷果然如传言所闻,一表人才,明察秋毫。至于王少爷所说的柳青,”展昭歉意一笑,“恕柳某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展昭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王少爷明白这是块不好对付的硬骨头,而一通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王少爷浑身舒坦,相安无事较撕破脸不知赚多少倍。煞气逼人的长刀入了鞘,眼高于顶的大少爷假惺惺道:“我王兴祖不过是阴山教中寻常一员。”
王兴祖三字仿佛一把横冲直撞的锄头一下子砸醒了昏昏欲睡的白玉堂。猪膘有两寸厚,猪腹里漆黑。白玉堂进了猪腹有些犯困,加之母猪是被花轿一样抬上去的,一路上颠来晃去摇篮似的哄睡。于是展昭和李四在外头卖力气喘大气,白玉堂便在猪肚里打瞌睡犯迷糊。
听到王兴祖自报家门,白玉堂猛地睁开双眼。冤家路窄,当年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